第二十八章 ( 本章字数:3723) |
?在树林里 莫泊桑的小说也擅长男欢女爱的描写,《在树林里》以幽默、诙谐的笔调、描写了一对 老人以独特的方式追求和表达爱情的故事。 乡长正想坐到餐桌旁吃午饭,忽然有人来报告,说是农田巡查员抓到两个人,正等在乡 长办公室里听候发落。乡长匆匆赶去,只见农田巡查员霍希多尔老人面容严肃地站在那里, 一双眼睛注视着一对年纪已经不轻的城里男女,俨然像看守着两只猎物。 那男的是个红鼻子白头发的胖老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与之相反,那女的却容光焕 发,虽则已是个早已发福的老太太,然而浑身上下衣裙崭新,打扮得犹如星期天准备出门作 客,并正以挑衅的目光注视着抓住他们俩的政权机构代表。 乡长问道: “出了什么事,霍希多尔老人家?” 农田巡查员报告事情的经过。 今天早晨,他按照惯常的时间从康比欧树林巡逻到阿尔让多叶的边界。田野上天气晴 朗,庄稼长势可喜,毫无异常情况。可是,正在葡萄园里整枝的年轻人布雷德尔忽然对他喊 道: “哈咿,霍希多尔老爷爷,你到树林边第一个矮树丛那儿看看吧!你准会看到一对正在 调情的小鸽子,不过他俩的年龄加起来准有一百多岁了。 他循着年轻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才钻进茂密的树丛,就听到一对男女的说话和喘息声。 他马上想到,今天准能当场抓获一对伤风败俗的狗男女。 于是,他趴下身躯葡匐前进,活像去抓偷放套圈的偷猎者。果然,正当这对男女在发泄 天性的时刻被双双抓住了。——事情就是这样。 惊讶的乡长打量这对违法者。那男的看上去已是个花甲之人,而那女人至少也有55岁 了。 他开始审问,先问那个男的。回答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清楚。 “你的姓名?” “尼古拉·博文。” “职业?” 小商人,巴黎,殉难者街。” “你们在树林里干什么?” “……??……” 小商人沉默不语,低头望着他肥大的肚子,两只手平贴在大腿上,一时羞于回答。 乡长只得又问道: “对乡政府农田巡查员所说的情况,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 “全都承认?” “是的。” “你有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吗?” “没有。” “那么我再问你,你是在哪里和你的同案犯勾搭上的?” “不,不是同案犯,她是我的妻子。” “你的妻子?” “是的。” “那么……那么,在巴黎你们不住在一起吗?” “我们住在一起。” “住——在—— 一起,那么……你们这时候在露天里干那种勾当,准是发疯了,彻头彻尾发疯了,我亲 爱的先生!” 看来小商人羞愧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呐呐说道:“是她要我这样做的!我跟她说 过,这是件最不光彩的蠢事。可是,可是,当一个女人的头脑里转出一种什么念头来……你 是明白人……她就再也不肯改变主意……” 乡长有点高卢人的诙谐,揶揄着笑道: “可是,对你来说,既然不能改变她的主意,那么还是让她光在脑子里空想想为好,你 也就不会被扣押在这这里了,不是吗?” 这样一说撩起了博文先生的火气,他气呼呼对妻子的斥责道: “你看,你的诗情画意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如今落到了如此尴尬的境地。我们这 一大把年纪还要为妨害风化罪而上法庭!随之而来的是不得不将商店关门,不得不把家搬迁 到别处去住。否则今后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博文太太转过身来,看也不看她丈夫一眼,神态自若,全无羞愧之色,嘴唇一动就呱呱 呱地讲开了: “乡长先生,我的上帝!我明白,我们是多么可笑。不过,请允许我像一个律师那样— —说得更恰当一些,实际上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为自己辩护,希望你发发善心放我们回家算 了,免得追究法律责任而给我们带来莫大的羞辱。说来话长,很久以前,当我还是少女的时 候,就在这个村庄里认识了博文先生。他是一家小商品店铺的伙计。我是一家服装店的营业 员。一切往事我记清清楚楚,就像昨天才发生的那样。星期天我常和一个女友到这里玩。她 名叫露丝·雷维克。我和她一起住在比加香街。露丝有一个漂亮的男朋友叫西蒙,而我却没 有男朋友。他们常常带我一起到这里来。有一个周末露丝的男友笑着对我说,下一次他要带 一个朋友来。我明白他那善意的弦外之意。我故意回答说:‘大可不必,我会自己照料自己 的。’不久,我们在火车上碰到了博文先生。当时他长得很帅,一点不像这今天这副模样。 可是,当时我并不因此而迁就他,以后也从来没有迁就过他。 “我们到了贝松。那天天气特别好。那是一种令人心醉、令人神往的天气。碰到这种好 天气,就是到了今天仍会使我象从前一样地愚蠢,愚蠢到可怜巴巴。一旦我投身到大自然的 怀抱就会头脑发昏。一望无际的绿野里和风如拂,鸟声啾啾,麦浪滚滚,飞燕穿柳,青草芳 香,还有罂粟花、白菊花—— 别提了,这一切怎不使我发狂!好比本来滴酒不沾的姑娘,如今喝下了整瓶香槟。 “那天的天气实在太美了,风和日暖,万里无云。如果两个人彼此对瞅一眼,从对方的 眼睛可以窥探到内心的一切,就是透口气也是对方心田的氤氲。露丝和西蒙每隔几分钟就要 接吻一次。他们这样亲热,我深受感染。然而我们很自重,博文先生和我坐在他们背后,却 彼此没有一句话。初次相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年轻男子拘谨得很。我看到他一副尴尬 相,觉得很有趣。后来我和他一起来到小树林中。那里很清凉,有如凉水冲浴一般。我们默 默地坐在草地上。露丝和西蒙取笑我,因为我的表情太一本正经了。接着他俩又一次接吻, 尽情心意,旁若无人;情话绵绵,如胶似漆,最后她俩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径自钻进 了绿丛深处,请想象一下,我和一个第一次见面的男青年对坐着,脸上是呆板的表情。他们 俩一走开,我就陷入慌乱之中,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开始说话。我问他是干什么的。正如我 前面已经讲过的,他说是小商品店铺的伙计。这样我们才闲谈开了。不料,这一来倒壮了他 的胆,涎着脸要求这,要求那;但都被我严辞拒绝了——这对不对,博文先生?” 博文先生一双失神眼睛凝视着自己的脚尖,默不作答。她继续说道: “当他觉察到我是个自重的女子,这个年轻的男子开始以正派人的面貌,以正派的方式 向我求爱了。从那天起,他每逢星期天必到无误。他深深地爱上了我,而我也深深地爱上了 他。说句老实话,当时他的确很漂亮。长话短说,到9月份他就娶了我。婚后,我们接办了 殉道者街上的那家商店。 “我们的日子很艰苦,因为生意不景气,几乎无力支付郊游的费用,而且也渐渐地丧失 了这种兴趣,头脑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事情。生意人想到的首先是钱柜,而不是鲜花。我们 就这样糊里糊涂、不知不觉地都老了,成了循规蹈矩的人,几乎不懂爱情为何物了。只要不 感到缺什么,也就不需要什么了。最近营业情况大为好转,我们不再为糊口担忧。然而在身 上却发生了不可名状的变化,莫名其妙的变化。我又开始象个妙龄女郎那样沉浸于幻想之 中,望着满载鲜花穿越街道而去的车辆,我会流泪。当我靠在账台背后的圈手椅上的时候, 紫罗兰的芬芳向我袭来,我心头怦怦乱跳,我会神差鬼使地站起身来,站到店门前,从一排 排屋脊之间眺望蓝天。 从街心仰望天空时,天空成了一条河流——一条长河,它蜿蜒地流过巴黎。燕子宛如河 里的鱼那样游来游去。我明知我这年龄还有这等遐想是多么可笑!但是,怎么也抑制不住 呀! 一个人长年不停地工作,偶而也会想些别的什么;于是就发生了令人后悔的事情。是 的,实在令人后悔。您想想,乡长先生,我本该与其他女人一样,有这份权利在树林里让恋 人亲吻30年。我忍不住向往躺在绿树花丛之中和恋人作爱,那该有多么美好。我白天黑夜 都想。我梦想月光映在水面上,甚至想到情愿跳下去淹死自己。 “起先,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不敢对博文先生吐露这些想法。我清楚地知道他会笑话我 的。他会规劝我还是安心推销线团和缝衣针为好。此外,不怕你笑话,对我来说博文先生已 经没有多大吸引力了。不过,当我顾镜自怜时,发现自己同样不再是楚楚动人的了。 “终于我下定决心怂恿他到当初我们相识的那个村庄去作一次郊游。他毫不迟疑地同意 了。 “当我的双脚一踏进大自然的时候,我感到整个身心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颗女人的 心一下就返老还童了。真的,身旁的这个老头子仿佛又恢复为当年英俊倜傥的小伙子。我向 您发誓,乡长先生,我一下子醉了。我拥抱他。拼命地吻他,他却吓得跳起来,仿佛我会吃 了他似的。他连连说:‘你疯了! 你怎么一下子发起疯来了?你想要干什么?’我听不进他的话,只听得我自己的心在说 话,我把他拖进刚才的事情,亲爱的乡长先生,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站起身来,微笑着说:“你们放心回巴黎去吧,太太!可 是,下次不要在野地里孵小鸽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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