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七十五章 决心

( 本章字数:3713)

    工部尚书方逢时,字行之,意为逢时而行之,换句话说就是把握机会的能力特别强。

    眼看着工部被户部扒走二十四万两银子,方逢时本该是心痛流血之际。

    但方尚书他丝毫也没有气馁,就在潘季驯说,今年黄河河水清澈,自华阴以东清者百余里时。

    方逢时眼皮一抬,从椅上站起来到张居正行礼。

    张居正笑着问道:“大司空何故如此?”

    方逢时毕恭毕敬地道:“传孔圣人出生时,黄河水一夜之间清可见底,故而有言圣人出,黄河水。此乃普天有道圣人生,大地山川尽效灵。尘浊想应淘汰尽,故而黄河万里一时而清,此乃大大的祥瑞和吉兆啊,而当今圣人是谁?唯有为圣君,保江山,扶社稷的元辅是也!”

    “故而老夫怎敢不来拜元辅啊!”

    方逢时说完,众官员们交头接耳。

    工部侍郎金立敬也是从椅上起身道:“大司空所言极是,子驷昔日有言,俟河之清,人寿几何。事实上有传闻黄河五百年一清,有人言千年难见黄河清,这……这真乃是千古吉兆啊,元辅!”

    黄河千年一清,也是夸张,不过明朝官员普遍认为,黄河清乃吉兆。

    因为永乐二年时黄河水清,朱棣起兵夺了朱允文的天下,而得了皇位,故而黄河水清之时,也代表天意,可谓是奉天承运。这朱棣也是自然被视为圣人。

    所以自朱棣以后,官员普遍将黄河河清视为吉兆。

    张四维也是道:“元辅此可喜可贺啊,仆家人来信,说自蒲州以东,黄河水面澄清,澄莹见底,河鱼历历,大小可数,可知此言不虚啊!”

    见次辅也是拍马屁了,众官员当下一片歌功颂德之词。

    张居正也是失笑道:“不谷岂敢当此之言,圣人乃是当今天子才是。昔年回鹘嗢没斯部内附时,不谷曾向天子进言,垂衣而治,际河清海宴之期;乘钺有虔,鼓雷厉风飞烈之期,不意真有此之兆。”

    河清海宴说得就是太平盛世,黄河水清,大海平静,四方无事。

    张居正在给天子的奏章里说,河清海宴显然他也是在心底认为,黄河清乃天下太平的意思。

    但林延潮在一旁听了,心想黄河水清,真的没事吗?

    恰恰相反,宋徽宗在位时黄河水清了三次,然后……

    元顺帝在位时,黄河水也清了二次,结果几年后明军攻破大都。

    当然到了明朝,朱棣夺位那一次黄河水清,也成了改朝换代的吉兆。

    清朝皇帝都很重视河务,康熙即位之初曾说,他将河务,漕运,三藩列为三大事,夙夜厪念,将这三件事书于宫中的大柱上。

    清朝为治黄河,创立了一种称水定天象制度。

    所谓称水定天象,就是让汛兵去黄河取水,以水的轻重,来与往年对比。若是取来的黄河水重,那么当年则需注意防汛,若是黄河水轻,那么需注意防旱,这制度的预测准确度极高。

    所以林延潮从黄河水清的话中,得出今年黄河流域必有大旱的结论,是有根据的。但是当时的人都不知道这一点,明朝的大臣还是用河清海晏来形容太平盛世,以此向天子歌功颂德,来换得自己加官进爵。

    林延潮频繁目视潘季驯,但见这位黄河治水名家,却丝毫没有发觉,反是捏须道:“若是今年黄河汛灾不起,那么也可称得上太平的一年了。”

    林延潮顿时无语。

    林延潮将地上的笔拾起,但心情繁乱,在案上没有再写一字。

    到底要不要说?林延潮左右为难。

    若是说了,那么就扫了张居正的面子,触怒了张居正是什么后果,那些例子就不用多举。

    自己的日讲官泡汤了不说,自己之前的辛苦也是白费,更有甚者,甚至会被罢官。

    但是不说,自己良心何在?

    一旦大旱,黄河流域的山东,河南,山西,陕西数省,就要有千万百姓受灾。史书上有言饿殍千里,粮尽食人……

    想到这里,林延潮不寒而栗,他不由起身欲语,但这时官员们都在争相拍张居正的马屁,自己哪里插得了口。

    林延潮又坐了下来,见坐在自己案前的潘季驯,不由心念一动。

    于是林延潮故意问道:“制台,敢问今年黄河沿岸雨情如何?”

    潘季驯听林延潮这么问,懒懒地道:“怎么你问这话何意?”

    林延潮道:“制台,下官以为黄河水之所以清澈,可能是今年雨水不丰,故而沿河泥沙不下,因此河水清澈。”

    潘季驯听了嗤笑道:“此真无稽之谈,老夫治河几十年,从未听说过有这道理。你不要道听途说,闹得漕弊论一般的笑话。”

    说完潘季驯转过头去,不欲与林延潮再谈。

    而林延潮则是怒起,心道好你个潘季驯,还是拿我当菜鸟啊,说人不揭短的,再说了黄河虽没有五百年清一次,但几十年也是有的,你几十年任上见黄河清澈也是第一次,第一次听过这道理也不奇怪啊。

    林延潮本想让潘季驯替自己说项,来劝说张居正,以他治河专家的地位,来向张居正陈词肯定是把握更大的。但他却认为自己之言可笑,可想而知,连潘季驯都如此认为了,自己又如何说服张居正?

    林延潮坐在案上,握住手中之笔,但笔下却再也没有写一个字。

    堂会就如此过去,各部尚书,侍郎都是离去了。

    堂内只有张居正,申时行,潘季驯几人尚在商量政事,一旁的董中书已是在收拾桌上文稿,还笑着与林延潮道:“宗海,怎么还不走?”

    然后又低声说了一句:“不知宗海肯不肯赏脸,晚上请你金台阁赏月饮酒,再引荐几位同僚,包准你不虚此行。”

    林延潮听了这金台阁可是京城里有名的销金窝,美人如玉,美酒美食还有临着玉河,可是第一等的好地方。

    “好啊。”想到这里,林延潮应了一声,在桌上收拾文稿。

    待见眼前张居正,申时行,潘季驯正要走出堂房时,林延潮突地心下一横,几步上前赶张居正身前长揖不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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