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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远无从知晓的我的痛 （ 本章字数：4525） |
| 今天期末监考。 取了考卷匆忙走下行政楼时，迎面撞着正走上来的小鹿，脸色苍白的小鹿，脸色苍白却朝着我微笑的小鹿。 我一下子怔住了，轻轻地说：“你还来监考？！” 我看见她无力和无奈的微笑，我握住她的手轻轻地用了用力：“你注意。”她看不见我的心痛。 这心痛无法诉说。我看见惨白着的小鹿就如同看见十年前的我自己一样，一样的苍白如纸啊！一样的无能为力啊！我转个身下楼，泪就禁不住地淌落下来了。 上个星期的四吧，我在办公室打印资料。小鹿走了进来。徐朝她说一切都顺利，只是要注意身体，我才知道这小家伙药流了。我听见徐说把孩子保存起来做纪念吧，我听见小鹿说它一丝一丝的，很恶心。 我的脑袋嗡的一下，时光飞快地往回流转，我突然地回到了十年以前。十年前我的孩子，四十多天的我和摩的孩子，我的第一个渴望唤我为妈妈的宝贝，我一样杀死了她……那么晶莹剔透的小生命，莲一般的最初的花朵，我扼杀了她！否则她该有十岁了…… 摩，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时侯你正年轻，刚刚从单位里辞了职，想在广漠的天地里闯出一翻自己的事业，事业是你一辈子的生命我知道。即使你也如我爱你一样深深地爱着我。我绝不想做你的丝毫负累。 那时侯我刚刚踏出大学的校门，如同刚刚出壳的鸟儿我也还太稚嫩。我深深地爱着你甚至超过了爱我自己，你是我的初恋，我的初恋水晶一般没有任何渣滓。 我和你的恋爱遭遇了来自我父亲的强烈的反对。我的父亲不惩罚我反而惩罚他自己，他用铁一般的拳头狠命地砸自己的脑袋，他把自己的满口牙齿打得精光打得鲜血淋漓，他不断地将自己灌得烂醉甚至不省人事，他大声地号啕地哭，苍老黝黑的脸浊泪象瀑布滑落。他朝电话里每一个找我的男声都当成了你破口大骂，他用剪子将家里的电话线剪断，他说别让他看到你只要看见你他就会立刻杀了你，他发烧了拒绝吃药，我的母亲也哭，我的妹妹也哭，我也哭。我们平静的家那时几乎完全毁了，我们都极其恐怖，我们不能没有大山一样的父亲，可是我不能没有你。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我心中占据着怎样不可替代的位置。 我的母亲生病了她挂着盐水。那一天你买了很多滋补品来看我的母亲。你只看一眼的功夫我就瞧见我的父亲正在朝这儿走来。他没有发现你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你。我的母亲吓得急促地劝我们走，她的脸色都刷白了。你不知道我的恐惧此时此刻如面临一场极大的灾难，我甚至听见了父亲愤怒的喘息和铁一般的拳头。 我推着你慌忙躲开了我的父亲，摩，那时你很不解。原谅我，心爱的，你只看见了我满脸泪水看见了我的恐惧但是你看不见我深深的绝望。 我知道我的父亲爱我，我也爱我的父亲，我也不能没有你，摩，我绝对不能没有你我也绝对不能没有我的父亲。我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我的倔强在伤害我爱的父母亲了，呵呵，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的母亲见过你一面之后惊奇地说你和我爸年轻时候长得真像啊，我和你是种宿命在母亲的这句话里我终于明白，宿命是再怎么逃也逃不掉的。即使别离了，灵魂依然还会回来相遇。 我在日记里一遍又一便地对自己说离开你我还不如死了。我在几乎崩溃的边缘苦苦地挣扎，真的，我有时候微笑着给学生上课上着上着我都会突然之间泪水横流，我没有崩溃是个奇迹。我心力憔悴无法处理这样的事情于是有一天早晨我吃了半瓶安眠药我真的不想活了。白衣的天使在医院极力抢救我的时候我的父亲在家里朝自己生猛地灌了好几瓶酒，然后起身，趔趔趄趄地说要去乡下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那是后来我母亲流着泪跟我说的。几天之内我的母亲头发就全白了。我这才异常冷静地看清楚自己的自私和冷酷，看清楚自己给父亲给母亲带来的真正的苦难。我得好好地活下去，我的父亲母亲不能没有我。我咬破了唇对自己说：摩，我得离开你了，我深深地爱着你，但是我必须离开你了！摩，他们才是我的一切。我吮吸着嘴唇伤口里的血，咸咸的血啊，海水一般滋味的血啊，好吃的血啊！ 那个夏天你给我电话，说你和你弟弟要去北京，“你来帮我看看店？”我来了，我爱你所以我毫不迟疑地来了。任何时候只要你需要，你唤我，我一定会来。你是我的整个生命，我从来没有这样告诉过你。但是聪明的，你一定读得懂我看着你的眼神。 我躺在你的怀里就象是在做梦，我看着汗水千百滴地从熟睡着的你的肌肤里渗出，汇成细细的河淌下来，我轻轻地给一样做着梦的你打扇子，你如同是我怀里沉睡着的婴儿，喔，我的心爱的小婴儿，我真渴望一辈子和你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不管你有多贫穷或者落魄，我只是因了爱你而爱你，没有任何可以诉说的缘由。我原来是你肋间上帝故意遗落的那块小骨啊，我是你的命中注定啊。可是啊…… 就在一下一下给睡着的你打扇子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深深爱着你的我根本帮助不了孤身打拼着的你，我四肢冰冷浑身颤抖。我突然想：辞了职的你该有个杭州的好女孩陪伴和帮助才能一切顺利的，那女孩绝对不会是我，遥远的我，空气似的我。在你感冒生病的时候，在你胃疼的时候，在你拖着疲惫的身子四处奔波之后，我只能对着冰冷的听筒无声地流泪。你也丝毫无法触摸得到我，你如此需要我可是你也只能对着听筒朝我诉说，或者叫我别难过。你将火腿肠掰断了和榨菜一起放进方便面的味道至今还依旧留在我的记忆里，你不知道闻到方便面的味道我依然还会想起你，我的眼泪还会情不自禁地落下来，你在我心里永远在着。 你和你弟弟去了北京，我一心一意地留守，我跪下来将你的地砖抹得一尘不染仿佛它是我和你结婚的新房。 但是第二天早晨我的妹妹就打过传呼来，是家里的电话所以我回了，她呜咽着说父亲将电话线又扯断了，高烧不退，把药都扔掉了，姐，你马上回来吧你回来吧我也在生病我撑不住了？那一刻我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爱，我得离开你了，必须得离开你了。我临走的时候给你留了张条，我说我的摩还太小，你会碰到更好的女孩子。你永远不会知道此时此刻我尖锐的心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一边写一边在哭。你永远不知道我回去了，我把我的心放在你的抽屉里永远呵护你一辈子无论你到了哪里。你也盼望我是你的新娘我知道，但是看到我的纸条你肯定是不明白肯定气愤极了肯定将它撕个粉碎，这一切的一切我从来不说你怎么可能知道呢？ 我给你留条的那一刻我丢弃属于我的一切了。我甚至不怕你难过，离开我你会好的，你的一切都会更好的，我到现在还这么坚信着，你没有理由不好起来，真的，那就足够了。我一个人死了没有关系，我甚至觉得悲壮，从此以后我虽然活着可是心已经彻底地死掉了。 你不知道你去北京前的那晚我有了你的孩子，没有人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一个多月后，我开始莫名地消瘦，脸色苍白如墙，身子如同一片薄薄的纸。我在学校办公楼的卫生间第一次翻江倒海地呕吐，但是我不知道原因，我甚至都没有想到过怀孕。我觉得我要把肠子和胃都吐出来了，正当我对着水槽吐得满脸泪水和鼻涕的时候，有个男老师恰巧经过，他站住了等我，然后走了过来，递给我他的手帕。他说我带你去看看医生吧，有什么病早点治，我现在空的，走吧？ 其他的老师都在上课，我答应了他。我第一次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跟着一个男老师去医院。我孤苦伶仃至极。 医生按了按我的胃，问我食欲好不好，他检查了我的舌苔，把了把我的脉搏，然后突然问我月经来了有多久了，我说我向来是两个月来一次的，四十多天还没来，正常的。我真的是两个月来一次，大学里寝室同学都羡慕我。我的脸红了，我从来没有跟人家说起过我的生理期。医生说做个尿检吧。尿检单子很块就出来了，上面打了个鲜红的阳性，我和他都看不懂是什么意思，然后去问这个医生，医生笑着说你们有孩子了呗，要不要啊？我吓了一大跳。 摩，那是你的孩子。你到今天都不知道你和我有过一个真实的孩子。但是某一天我们都会和她在一个没有时空的地方相见，她会一声声唤你为父亲，也会一声声唤我为母亲。我们终究还会团聚。 我当时怔在那儿，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我的腿走不动路，我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我知道我马上就要倒下去了。 他走过来扶住了我。轻轻地然而坚定地在我耳边说：“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我抚养她长大。”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摩，我的疼痛你永远无从知晓。我怎么可能生下你我的宝贝呢？我还没有结婚，你也还需要拼搏。我没有跟你提起过一个字，虽然我明白你知道了肯定会跑来。我已经给你留了让你自由的纸条了…… 是他陪着我去妇保院拿走的我和你的孩子，我没有想过要他来当孩子的父亲。他有熟人在这个医院。可是他和我毫无关系。 手术台上，尖锐的疼痛撕裂着我的身体，也撕裂着我的心，我觉得我要死了，一切包括所有的声音都离我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我的身子在飞快地下沉下沉，我的世界一片安宁，我像一片羽毛，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醒来的时候，他坐在我的病床边上，医生说是他把我抱下手术台的，真吓人，你体质太差。我朝他们苍白地笑。医生把我和他当成了一对我甚至没有力气辩解。我只是想，他抱了我了，他抱了下身赤裸裸地淌着血的我了。我应该脸红，但是我脸色刷白。 我又死过一回了，我想。摩，我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宝贝，你甚至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啊！我爱我的宝贝啊！但是我没有办法要她啊！我满脸是泪水，在淌，淌一辈子。 那年我生日的时候你说要来，于是我在电话里对你说，你不用来了，没有来的必要了。你至今都不会明白个中原因。你永远也无从知道电话放下后我泪如雨下，蜷缩在沙发里呆呆地一直坐到天黑。你不会知道我这么做的真正原因，十多年以后我才朝你说你应该会明白，我要你自由，我要你幸福。 你也许永远也不会懂得我为什么走得如此坚决。你还那么年轻，你优秀，你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我直到今天依然相信离开了我你会更好，我决不后悔。 你不懂得我为什么会嫁给他，我的父亲一样强烈地反对我和他的结合。甚至将我打得鲜血直流，将他打得鼻青眼肿，甚至十多年来不许他踏入我们家的大门一步。 因为爱你啊，摩！ 因为爱你，他抱过鲜血直流的我啊！ 因为爱你，他对我说“我愿意做孩子的父亲”啊！ 因为要你自由，我想逃离啊！ 因为爱你，我永远舍不得打扰你啊！ 你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依然常常会想你，想你的时候我依然还会无声地哭，没有人听得见。 你永远无从知晓的我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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