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 本章字数:2943) |
陈念回到家里,洗澡洗头发,换了身干净的裙子。她把牛津词典找出来,翻动书页,风干的耳环花飘出来落在桌上。 薄薄的一层,淡粉色,透明的,上有细细的纹路。 她拿出买来的木箔书签,刷上一层极薄的浆糊,把两朵花轻轻贴上去,放进透明的书签袋里封存。 她返回学校,在精品店里买了最好的一款茶杯,去邮局寄给郑易; 她走到门房那里, 上午十一点五十,下课铃响,高一高二的学生涌出校园。 不过几天,她已从他们的生活中脱离。 她看一眼街道对面的位置,从台阶下走下来,往家的方向,不徐不疾,是她平时的速度,走到院墙拐角的地方,习惯性地回头看一眼。 绿树繁花,身着校服的少年们欢声笑语,青春飞扬。 绿灯行,红灯停;她走过街道,走到杂草丛生的荒原,等了一会儿,继续走,走进空旷安静的厂区,走到那栋卷帘门的破房子前。 桑树茂盛,秋千悬在那里。 从此,干净的树荫只属于记忆。曾经多少日落月升,一棵树,一间屋,就是少年的家;而以后,或许各自天涯。 她不紧不慢上了楼梯,拿钥匙开卷帘门。她独自把门托上去,唰啦一声灰尘弥漫;她扇了扇,又轻轻把门关上。 好多天不住人,屋子里潮湿的木头味更重了。但她很喜欢。 她在桌上趴了好一会儿,抚摸着他的吉他,想着被摔进审讯室时与他对视的那个眼神。 她拿出一把小刀,在他们对坐无数时光的课桌上缓慢而用力地刻下一行字: “小北哥,等我长大了,回来保护你。” 她轻轻一吹,木屑飞扬。 她从窗子爬出去,绕着消防梯到楼顶,眺望城市和铁轨。 蓝天湛湛,她抱着自己坐在屋顶上吹风。 等钟声响起,火车轰隆而过,金色的烤面包香味漂浮而上。 她从楼顶下来,站在高高的院墙上,脚发颤,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疼痛从脚底贯穿全身,直击头顶。 她晃几下站稳了,缓缓走去面包店,买了两个新烤的椰丝面包。 她独自坐在门口,慢慢吃完。 最后,她站在阳光下,仰头望着少年家的那扇窗子,望了很久。 最终,她垂着头,慢慢地走了,边走边举起手背,用力揉揉眼睛,但她没有哭。 并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 庭审上,郑易狠狠吃了一惊。 几小时不见,陈念剪了短发,齐耳朵根。 他几乎是立刻看向法庭另一端的北野,因被关押,他的头发被剪得很短。 然而,奇怪的是,自两人出现在同一空间,就没有目光交流。仿佛陌生人。 陈念坐在法庭中央接受提问,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巷子口,幺幺零,他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就被人强迫吻在一起。那时,她厌恶,羞耻,那时,谁会知道他们的命运将牵绊一辈子。 谁又会知道,露见恶霸欺.凌,她的不无视,她的不漠然,她的拿起手机拨打报警电话,会回报她一个愿意为她付出自由付出生命的少年,回报她一生的爱慕和守护。 “在我回家的路上,我看见路前边有一群人……” 陈念轻声说着,语速异常缓慢,却也不磕巴了;仿佛每个字都深思熟虑,来自心底, 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好听。 她在证明那天北野并没有要强.暴她,他不是雨衣人;证明那天晚上,北野喝了酒。 这时,郑易发现她手腕缠绕的红绳不在了。倒是脖子上挂了条红绳,穿了一片钥匙,悬在心口的位置。 陈念今天特别漂亮,新剪的短发,用一个细细的浅绿色的发夹别在耳朵后边,露出白皙的耳朵和脸颊,像一弯白月。 月亮对着北野所在的地方。 上庭,她却穿着校服裙子,洁净美好,衣衫靠左胸的位置有个小口袋,安放两朵新摘的耳环花,紫红色的小喇叭,开得艳丽。 而她的耳朵上,本该有耳洞的位置也画了两枚小花。 她…… 她不像一个受害者或证人。她像一个来赴约的恋人。美好的面容,温柔的情话。 郑易再次意识到,他和她之间有一种外人永远无法参透的相处模式。 北野一直没有正眼看她,她也没有。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各自悲欢,与尔无关。 北野的律师极力为其辩护,北野则平静镇定。 各类人物作证检举,犯罪事实既定,面对各项指控与证据链,少年北野淡淡点头,承认,一次次回答:“是。”“是我。” 陈念退回座位上,目视前方,如同目视一片透明的沙漠。 最终,庭审顺利结束。 法官宣判:“全体起立!” “唰唰”的声响。 北野站着,陈念站着,所有人都站着。 现场安静极了:“……杀害赖青,证据确凿,供认不讳,……认罪态度良好,主动供述……为警方破获雨衣人案提供线索,认错积极……未成年…… 判处有期徒刑7年。” 落锤。 散庭。 人声起,喧哗继。警察要把少年带走。 人影交错,陈念突然看向北野,北野也正在一刹那间看向陈念。 只有天知道,我有多爱你。 是啊,藏不住的;闭上嘴巴,眼睛也会说出来。 眼神碰撞的那一刻,胶住了,是告别,又不像告别。两个孩子,眼神死死纠缠,是牵手、拥抱、甚至亲吻都不能企及的亲密;是近乎惨烈的坚持。 他们在混乱的人影里认定彼此,透过朦胧的泪,那眼神如此依恋,如此悲痛,却又如此充满感激。 她握紧胸口的钥匙;他被警察拉着,缓缓后退,嘴唇轻轻蠕动,无声地说了一个字:念。 北望今心;陈年不移。 曾经,是谁在夏天的灿烂阳光下拿树枝写下一个名字,告知少年,今心; 曾经,是谁用目光引诱她念诵一个名字,用舌尖递去一颗酸甜的糖; 曾经,是谁拉着她在废厂区里飞驰,看魔法点燃万家灯火; 曾经,是谁在雨中沿着露天舞台的台阶奔跑,年轻的手在空中交握; 那么,又是谁从回忆中清醒,发现自己坐在一列缓慢行驶的火车车窗内; 又是谁在充斥着泡面味喧嚣声的车厢内,望着窗外走过无数次的荒野和大蛋黄,想着达尔文,想着生物题,想着小丑鱼海葵和地衣; 想着, 共生关系,指两种生物互利生活在一起,缺失彼此,生活会受到极大影响,甚至死亡。 六月,萋草丛生, 陈念望着火车窗外北野家的屋顶急速消失,两行泪如急雨下落。 那一天, 他们坐在高高的屋顶,她问: ——北野,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我喜欢一个人,我想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仅此而已。 (正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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