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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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绢在那一剎间,甚至也来不及去想,这批核弹头是什么国家制造的,是如何到了普通教授的手中,普通教授又采用什么方法,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手中等等。

由于疑问实在太多,她反而一点头绪都整理不出来。

她本身领导了一个庞大的情报机构,也经常从事秘密的、大宗的军火买卖。所以,她知道只要利之所在,就必然有一些神通广大的奇才异能之士,会做出一些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来。

例如,印度有发展核武方面的需要,放出讯息,需要大量”重水”。讯息传了开去,就有人活动,结果,是挪威的重水制造厂,在防卫极度严密的情形下,十五吨重水失窃,不翼而飞……等到发觉时,相信这十五吨重水,已经安全运到印度了。

可是,如今,六枚导弹的核弹头,这远比十五吨重水更令人吃惊!

不知过了多久(至少有五分钟),黄绢才定下神来。对见惯大场面,临危不乱,极度冷静的黄绢来说,这已是非常的情形,因此也可知她所受的震荡之甚!

在定下神来之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向普通教授望去。

小个子的普通教授却若无其事,看来像是一个化妆品的推销员,打开箱子,正在推销化妆品一样平常。

黄绢并没有发问,普通教授已经十分流利地说着:“运输和安装,都由我负责……黄将军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一切过程之中,不适宜多问问题。卡尔斯将军和黄将军,需要的是强大的实力,而这批核弹头,正是强大实力的充分保证……”

普通教授一口气地说着,黄绢竟然插不下口去,等他的话告一段落,黄绢才道:“看来教授十分明白他人的需要,嗯!我们自然也要明白教授的需要才是,对不对?”

普通教授推开了箱子,搓着手:“当然,世事总是互利,才能顺利进行。我的需要,是在贵国广大的沙漠地区进行考古活动,要有极度的行动自由,不受时间限制。贵国政府的任何部门,都不能对考古队活动进行干涉,考古队有任何发现,都不必呈报,不必通过检查而自由离境,一句话:完全由我们自由行动!”

在普通教授开列条件之际,黄绢一直盯着他,迅速转念,心中已问了自己几十个问题。所有问题归于一个:究竟要进行什么样的考古活动?

普通教授见黄绢没有立时回答,接着又道:“考古队的成员不会超过三十人,在贵国的沙漠上活动,对贵国一点影响也没有……”

黄绢的声音,听来有点干涩:“我想没有问题……嗯,是不是要订一个时间?”

普通教授站了起来:“一个月,大约十五天之后,就会有一艘来自亚洲某国的货轮,停在贵国的第一大港。请给予卸货的方便,会有几个专家一起来,请给他们工作上的方便。”

黄绢心头乱跳,可能她的脸颊也因为兴奋而在发红。她回答得十分肯定:“为我国工作,当然会得到最好的待遇。”

普通教授伸出手来,和黄绢握手,同时又道:“还有一点,希望能做到……当贵国展示这批核弹头之时,切勿把我的名字扯进去,让全世界去猜测它们来自何处好了!”

黄绢立刻表示同意,普通教授留下了那只箱子,礼貌地告辞。黄绢又足足地呆了三十来分钟,才十万火急找到了卡尔斯将军和几个亲信,就在会客室中,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卡尔斯将军兴奋得不住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叫着:“太好了,把整个沙漠送给他们,又算什么?真太好了!这个人有那样的神通,是不是可以通过他,多弄点核武器来给我们?”

黄绢瞪了他一眼:“六枚核弹头已经够了!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高度的国际机密,人家怎么会知道的?要好好检查!“

那几个亲信诚惶诚恐地答应着,黄绢又安排了核弹头来到之后的搬运和安装工作。

卡尔斯将军只是高兴得团团乱转,完全失去了指挥力,一切全靠黄绢在调度。

黄绢讲到这里,已是漫天晚霞了,连海面上也泛起了一片粼粼的金红色。落日血一样红,在白云的缭绕下,正向被它烧红了的海水中沉去。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黄绢的话头,问:“那是多久前的事?”

黄绢偏过头去,不敢正视原振侠,也没有回答。原振侠叹了一声:“超过一个月了,是不是?核弹头已经安装好了?”

黄绢“嗯”了一声:“考古队也已经到了沙漠,正在进行考古活动。”

原振侠的声音,听来有点冷淡……一切全都进行过了,黄绢这才来找他!黄绢不在事先,或事情正在进行时找他,自然是为了事情要在极度秘密的情形下进行之故……这不会令原振侠不高兴,但是,却会令他生出一股厌恶感。

他冷冷地道:“你行事的手法愈来愈小心了!我不是什么军事要人,也不是情报头子,不论是什么大秘密,在我看来,都不算是什么……”

黄绢自然知道原振侠的不快,她只是轻咬着下唇,不动,也不说什么来解释。

夕阳西沉之后,暮色飞快地笼罩。在暮色之中,黄绢的身形看来有点模糊,她那种一声不出、一动不动的情形,很有点楚楚可怜之感。

原振侠一阵心软,低叹了一声:“你听取我哪方面的意见?“

黄绢像是心头放下了一块大石一样,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那表示她十分重视原振侠的情绪。以她如今叱咤风云的地位而言,在原振侠的面前,仍然保持女性的娇媚,这已很令他感动。他伸过手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黄绢抬眼望来,在暮色中,她的眼神,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明亮。

黄绢也轻轻地反握了原振侠的手,想了一想:“听说过收买古董的故事?”

原振侠立即知道黄绢是指什么而言。故事大致是说:古董主人不识货,古董商识货,古董主人伸出五只手指来,开价五两银子,古董商却立时道:“五百两,好,成交……”

这一来,反倒引起了古董主人的疑惑,摇头说:“不……五千两才卖!”

黄绢是在说,普通教授的出手太高了!普通教授一出手,就是六枚中程导弹的核弹头,照常理来说,他得回的东西,一定比他送的礼更多更大!

问题集中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通过不受干涉的考古活动,普通教授能得到什么?在滚滚黄沙的沙漠之中,普通教授能找到什么宝物,价值远超过六枚核弹头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和黄绢互望着,原振侠笑了一下:“我想,你不会真的完全不加干涉吧……”

黄绢有点不好意思:“有许多许多小疑问,但都不如那个大疑问。所以,考古队中有一个向导,一个脚夫,都是极精明的特工人员。”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黄绢继续说下去。

黄绢苦笑:“考古队在沙漠中已经十天了,全然不知道普通教授想做什么。”

原振侠皱着眉:“可以试试别的方法……”

黄绢伸了伸舌头,样子顽皮可爱:“试过了,有三个考古学家,都是普通招来的助手,接受了我们的馈赠。如果他们知情,一定会全告诉我们……”

原振侠道:“这未免说不过去,他们是考古队的成员,一定知道考古目的……”

黄绢摇头:“他们确然不知,一切似乎都只在普通教授的心中。其余人只知道在有所发现时,才发挥他们的专业才能。”

原振侠摇头:“对学者来说,这简直是一种侮辱,他们怎么肯参加?”

黄绢笑:“自然是由于优厚的酬劳。他们和普通教授订了一年合同,在这一年过后,参加的学者,每一个都可以不再工作,而十分舒适地过一生……”

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漫天星星。原振侠抬头向天:“的确神秘之至,去问普通教授本人,一定不肯说……事实上,你也不必太心急,除非他根本没有发现,要是有发现,考古队中肯向你报告的人很多。你一定在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他找到了什么──”

黄绢叹了一声:“除了这个办法,还可以……”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在黑暗之中看来更明亮澄澈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振侠立时知道了她的心意,哈哈大笑:“别说出来,我是医生,不是考古学家……”

黄绢还是说了出来:“考古队,正在招聘一个随队的医生──”

原振侠挥着手,作了一个夸张的神情:“我不会去应征,更不会做你的卧底人员,想也不要再想这种事!”

原振侠的神情和语调,都表示了他心中极度的不快。黄绢沉默了片刻,才再开口,却已换了话题:“派来的专家一共有四个人,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另有一个德国人和一个美国人。四个人除了工作之外,半句话也没有多讲,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他们的身分……看来,四个人都经过了整容外科手术才出现的。”

原振侠想了想:“自然是为了掩饰,普通教授幕后支持者的真面目。”

黄绢点头:“那是唯一的可能,这幕后支持者,会不会是‘非常物品交易会’?我查过,在某个交易会上,曾有过核武器交易的纪录!”

原振侠推测:“如果是他们,那么,就是勒曼医院的医生们……可是,医生和考古,这又会发生什么关系呢?”

黄绢淡淡地道:“所以,这事很值得去探索一下!”

原振侠大声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又大口喝着酒,嘲笑道:“你应该问我要什么代价了!”

黄绢连半秒钟也没有耽搁,就道:“好,你要什么代价?”

原振侠没想到她真会问,他分明是在奚落她,而她真的问了!一时之间,两人四目对视,原振侠脱口说道:“你!”

突然之间,像是一切都静止了,原振侠望着黄绢,黄绢望着原振侠,好久好久,黑暗之中,他们双方都感到对方眼光的闪耀。然后,黄绢慢慢地向原振侠移动……在原振侠后来的追忆中,他甚至想不起,黄绢是怎么和他接近的了……由于黄绢的全身,都散发出迫人的热力,那种热力,可以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地感觉得到,使得原振侠感到了极度的晕眩。

原振侠只知道灼热的黄绢,来到了他的身边,接着,是她的一下幽幽的叹息,然后,灼热和柔软就整个包围了原振侠。原振侠在恍惚之中,像是置身在那个山洞之中,而外面是漫天的大风雪,他和黄绢第一次紧紧的相拥,就是在那种情景之下发生的。

他有时清醒,有时迷糊。黄绢的身子像一团火,他的身子也像一团火,一团火和另一团火相并在一起,结果是两团火变成了一团火,只是燃烧得更剧烈,像是要把世上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他们是不是被烈火烧成了灰烬?连他们自己都不是十分清楚,只觉得飘飘忽忽,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全到了海面上,而海水的微波,一下子又到了天上。天空的碧蓝和海水的碧蓝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当然,他们也全然不知自己在何处,只是大概地知道,自己是在海天之间。

海风略微增强了一些,船身在轻轻摇晃着,黄绢和原振侠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在极近的距离下互相凝视。虽然在黑暗之中,也可以看到对方的眸子之中的自己。

原振侠再吁了一口气:“三天之后,我去应征,可是怎能保证他们一定录用我?”

黄绢的回答,倒也并不太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一知道他们要请随队医生,我就想到了你,自然有办法先叫全国的医生都不去应聘……”

原振侠苦笑:“你又怎知我一定会答应?”

黄绢抬起身子来,仍然凝视着原振侠:“你不会很愿意,但是你会答应……”

原振侠不禁苦笑:“你真自信……”

黄绢低叹了一下:“不是那么自信,一半,你会为了我;一半,你也为了自己的好奇心。”

原振侠笑了起来,在黄绢的那几句话中,他似乎多少找回了一点自尊。不然,不管刚才黄绢是怎样把她给了他,他总有点被摆弄的感觉。

在原振侠的笑声中,黄绢懒洋洋地伸了伸身子,站了起来。

新月如钩,月色十分清冷,映在她颀长健美的胴体上,反映着微弱的银辉,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艺术杰作……上帝的杰作。

她步履轻盈地走进船舱,原振侠半坐了起来,斟了一大杯酒,慢慢地呷着。不一会,他就觉出船身在缓缓移动,海水在船头溅起水花,发出汩汩的声响。

黄绢在发动了自动驾驶系统之后,又回到甲板上,靠着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船在天亮之前,不会靠岸……我‘劫持’你一晚。”

原振侠高举双手:“投降,随便你处置……”

黄绢忽然柔声道:“饿不饿?你或许不知道,我会烧很可口的菜……”

原振侠张口,在黄绢的手臂上轻轻咬了一口:“你就是可口的……”

黄绢伸出手指来,抵住原振侠的唇,不让他再说下去。

两人都陶醉在一股异样的温馨之中。

他们两人的心中都知道,这种温馨和愉快,都不会是永远的,甚至不会长久,或许仅此一夜,以后,就算刻意安排,都不会再有。可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配合好了,自然而然产生了那样的环境,这就够难得的了!

别说他们有整整的一夜,就算只有一小时,他们也会尽情地享受每一分每一秒。

原振侠握住了黄绢的手,两人靠在一起。海风吹上来有点凉意,所以黄绢偎得原振侠很紧,原振侠用他强有力的双臂,环抱着黄绢。他们互相听着对方的心跳声,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想说。

船在平静的海面上,一直缓缓地打着圈,直到海面上起了雾,他们才回到了船舱中。黄绢倦慵地伸着懒腰,神态十足像一头野猫,即使在她的眼神中,满溢着温柔的时候,也少不了有一分野性。

黄绢并没有夸口,她的确会煮相当可口的食物。美酒和食物令原振侠心满意足,拥着黄绢,他睡得十分舒畅,等到醒来时,已经阳光刺目了!

黄绢比他早醒,这时坐在他的身边,望着他:“后天上午,会有人来接你到机场,外交飞机会送你到目的地去,参加普通教授的考古队!”

原振侠双手一摊:“人生真是太无常了!二十四小时之前,若然有人告诉我,我会到沙漠的一个考古队去,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

黄绢扬了扬眉,原振侠立时笑:“我十分愿意,因为代价是……”

黄绢转过了身去,原振侠没有把话说完,自她的身后轻轻地抱了她一下。

船在码头上停定,黄绢的手下已在等候,黄绢驾车,送原振侠回住所之后,绝尘而去。

原振侠在住所的沙发上坐下来时,思绪十分乱。他和黄绢之间的关系,一直是那样微妙,倒并不令他多想,使他有点心神不宁的是,那个考古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十分难以设想,用了那么大的代价换来的考古行动,希望能发现什么?

原振侠知道想也没有用,参加了考古队之后,才会有弄明白的希望。可是他还是禁不住胡思乱想,一直到了黄绢约定来接他的时间。

他试图和那位先生联络,但那位先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来,神秘而值得探索的事太多太多了!

两天以后,黄绢一见到了他就道:“有了什么设想?”

黄绢对原振侠太了解,自然知道他在这段时间中,一定作了不少假设。

原振侠摇头:“有几百个假设,似乎都讲不通。可以肯定的是,六枚核弹头只是饵,普通教授要钓的,一定是一条大鱼……“

黄绢叹了一声:“这谁都知道,问题是,那条大鱼究竟是甚么?”

那条大鱼究竟是什么?这自然是问题的关键。接下来的时间,在外交飞机上,黄绢一直和原振侠在一起,不断地讨论着这个问题,进行各种各样的假设。两人会突然在热切的讨论之中停下来,互相凝视着对方……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们虽然谁也不说话,但是却都可以知道,对方的心中在想些什么。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在互相凝望了片刻之后,总会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或是装着不经意,但却是刻意地避开对方的眼光。

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份无可奈何的惆怅。这种情形已存在得太久了,以致有了一种习惯的惰性,而且,他们都知道,根本无可更改。

他们更知道,在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永远或长久,只有一剎那的爆炸。从第一次在大风雪围困的山洞,到最近海天之间的狂欢,都只一次爆炸。爆炸可能会有好多次,但一次和另一次之间,不会有什么联系,而且,下一次爆炸什么时候会来,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原振侠心中在想:就像没有人知道,太阳黑子何时会再爆炸一样,自己和黄绢之间的情形也相仿!

黄绢在想些什么呢?她长睫毛在急速地抖动,看来十分诱人,她心中想的是:不可捉摸的感情,全无规律的爆发,莫非正是自己的性格所造成的?

既然细胞中的遗传密码早已规定了人的性格,那么,也就应该在这种既定的性格之中,迎接自己的命运。没有什么可以退缩和惆怅的!

一想到这一点,黄绢自然而然昂起头来,英姿焕发,看来是一个又美丽又能干非凡的女将军了。她把自己安排好的事一桩桩告诉原振侠……考古队需要医生,原振侠一定可以参加考古队的工作,因为全国的医务人员,都被警告不得参加。

原振侠是唯一的应聘者,考古队方面,全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对于这种方式,原振侠曾表示了他的意见,以示反对。

原振侠的意见是:“这样做太明显了,明摆着我是由政府挑进去的人。就算考古队有什么秘密,也必然不会让我知道,岂不是失去要我加入考古队的意义?是不是可以另外想办法?”

黄绢却断然拒绝,理由是:“很多情形之下,就算迂回曲折,人家不相信你,还是一样不相信,反倒不如直截了当的好。至于工作的开展,你想想,世界上那么多医生,为什么我哪个都不找,单单找你?”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黄绢则补充:“在辽阔的沙漠里,什么事都可以发生。普通教授能用导弹的核弹头作礼物,这证明他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你千万要小心……”

原振侠骇然而笑:“要是让他知道了我真正的身分,我会有生命危险?”

黄绢叹道:“难说得很,世上怪事越来越多,很多超乎任何想象之外。我替你准备的东西,相当完善……”

黄绢替原振侠所作的准备,的确十分完备……原振侠驾着一辆性能十分好的中型吉普车,在沙漠中疾驶,驶向考古队的一个据点。他所驾的那辆车,载有足够的常用药物、急救和医疗设备,良好的通讯装置,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诊所!

当他在沙漠上看到考古队竖立的旗帜时,由于沙漠上的温度高,空气的对流快,旗杆和那面蓝色的旗子,看来像是不住地颤动,有一种十分怪异的视觉效果。

再驶近些,原振侠看到了骆驼……沙漠中永恒的交通工具,也看到了汽车拖屋,那当然是现代化的设备。车屋一共有六列之多,可知考古队的装备,何等充分。

原振侠忽然想到:这样有规模的一个考古队,何以不早就准备医生,而要临时招聘?

原振侠的车子上,髹着明显的红十字,驶过营地之后,立时就有人迎了上来。双方早在无线电通讯仪上联络过,所以原振侠一下子就被带进了一所车屋之中,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普通教授。

普通教授的外型并不普通,他个子极小、极清瘦,以致看起来,像是一头猴子。他约莫五十上下,可是,眼光炯炯,全身精力弥漫,像是随时随地可以弹跳起老高来一样!

原振侠和他握手,普通教授的态度,不是十分热烈,劈头第一句话就问:“你带了应用的医疗用具和必需的药品没有?”

原振侠在一进来时,就注意了车屋中的陈设。看来,这所车屋,是普通教授的工作室兼卧室,一张床小得异样(因为他个子小),一张工作桌,却又大得异常,至少占了车屋中三分之一的空间。

桌上堆着许多书和大量卷起来的图纸,在桌子的中心,钉着一张地图。原振侠看了一眼,那是专门性的考古地图,看来是沙漠中的一处地方,何处有沙丘,何处有水源,都用特殊的颜色和记号标示着。

他回答了普通教授的问题,而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由于普通教授开门见山的话,使得原振侠十分狼狈。

普通教授直盯着他,言语冰冷:“当我发现,这个国家的所有医生几乎都像消失一样之后,我就知道,来应聘的医生,是我唯一的选择。”

原振侠欠了欠身子:“也不一定,你至少可以选择要我,或是不要我……”

普通神情有点愤然:“不少队员水土不服,需要治疗。原医生,卡尔斯将军、黄绢将军,他们得了那么大的好处,还想来探索他人的秘密,这可以说是一种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原振侠虽然感到狼狈,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那要看你对道德的解释怎么样……在人家的国土上要发现什么,人家似乎也有知道的权利……”

普通教授的目光更加锐利:“哈,我要是再送些合心意的礼物,卡尔斯会把他国家的整个沙漠送给我……”

原振侠不禁默然,因为在黄绢的转述之中,自称为“伟大的爱国者”的卡尔斯将军,的确讲过这样的话……

普通教授咄咄逼人:“原医生,请你记住,你是医生,不是别种身分的刺探者……”

原振侠扬了扬眉:“我一直记得自己是个医生。不过,教授,考古队有那么多成员,大家共同进行工作,你绝不可能把秘密,只留在你一个人心中的……”

普通教授“呵呵”笑了起来。他个子虽然小,可是声音十分洪亮,这时,他看来更是充满了自信:“第一阶段的工作,并无秘密可言……我特地这样告诉你,是免得你做不必要的工作来浪费生命。我没有空,但可以叫别人告诉你,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

他说着,拿起了对讲机:“羽生,你进来一下,我们来了一位特殊的队员!”

然后,他放下电话,自顾自去看那张地图,用简单的仪器量度着。

不一会,有一个三十上下的男人推门进来。原振侠和他打了一个照面,第一印象,就对这个人十分有好感。

那人肤色黑里透红(后来原振侠才知道那应该是红里透黑),微笑着,眼睛明亮,牙齿洁白,十分爽朗活泼,大手大脚。一进来就伸手和原振侠相握,用力摇着原振侠的手,说话之中也带着笑意:“呵呵,我们队里终于有一个医生了!我看到了你的医疗车,真了不起……”

他讲一口美国腔的英语,又自我介绍:“我叫羽生,很怪的名字……”

普通教授指着羽生:“他的祖先名字更怪,有一个最著名的,甚至叫‘疯马’……”

原振侠“啊”地一声,望向羽生,羽生的个子比原振侠还高。

原振侠把手放在口边,作了一个发出叫声的手势:“那位着名的酋长?你是他的后代?”

羽生咧着嘴,爽朗地笑了起来:“他们都那么说,不过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开罗大学考古系的研究生,兼任助教,羽生助教……”

原振侠再度和他热烈握手,普通教授道:“真热闹,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已经有白种人、红种人和黄种人……”

原振侠和羽生异口同声:“大家都是地球人……”

一听到“疯马”这个名字,再加上羽生的外型,原振侠就立刻知道了羽生是北美洲的印第安人。

这一点,也令羽生十分高兴,对原振侠有了十分良好的印象。他们两人,迅速地建立起了友谊,对以后事态的发展,很有点影响。

普通教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向原医生介绍我们的行动任务,如果原医生有兴趣,尽量满足他的好奇心……”

羽生答应了一声,先离开了车屋,原振侠也退了出来。才一下地,羽生就眨着眼,指着车屋:“怎么一回事,老普通好象并不欢迎你……”

原振侠苦笑:“说来话长……”

羽生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头:“印第安人有一句谚语:对陌生人说来话长,对朋友就不会。”

原振侠直视着羽生,在他的眼光和神情之中,看到了坦率的诚意。他心想:如果必须在这里有朋友,那显然就应该是眼前这个热诚坦率的印第安人。

他点头:“是,也不能怪普通教授。因为我不算是医生,还另外负有刺探情报的任务!”

原振侠在这样说的时候,对自己的行为也有厌恶感。可是他既然答应了黄绢,又不能不进行,所以又十分之无可奈何。

羽生怔了一怔,不禁失笑:“你在开什么玩笑,考古队有甚么情报可供刺探?”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我用最简单的方法,告诉你一件极复杂的事,你要用心听……”

羽生也在原振侠的神情之中,感到了自己获得信任,他抿着嘴,点头,又用力拍拍原振侠的肩头。

虽然说“用最简单的方法”,两人边走边说,原振侠也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才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振侠说到一半时,羽生已连连喘气。等说完,这个高大强壮的印第安人,简直呆如木鸡!

这个年轻的印第安考古学助教,看来十分单纯,刚才十五分钟之中,他所听到的那些诡秘、怪异、惊诧、不可思议的事,一定令他的思绪十分紊乱。所以他不但目瞪口呆,而且脸上到处都冒出汗珠来,足足过了两分钟之久,他才道:“天!我的祖宗,你肯定你是医生,不是幻想小说作家……”

原振侠对他竟然感到了如此震惊,也不禁有多少意外,他压低声音:“我以为你既然有疯马酋长的血统,就应该十分富有冒险精神……”

羽生苦笑,抹着脸上的汗。这时,有考古队的职员过来问:“新来的医生,住所怎么分配?”

羽生指向一座车屋:“和我一起睡,嗯,你去通知所有的队员,有必要和医生约会的,可以提出来……”

那职员答应了一声离去。

原振侠看出,羽生处理事情很有条理,行政能力很高,是考古队中的负责人。他刚才那样失魂落魄,不能怪他,是由于事情实在太怪异。考古学和导弹的核弹头之间,到底有一大段距离,羽生做梦也想不到,在沙漠上考古的批准,会是用核武器交换来的!

所以,他在缓过气来之后,声音由于紧张,而变得相当嘶哑:“老普通究竟是什么身分,他怎么会和核武器发生关系?”

原振侠也压低了声音:“我相信那是这次行动的支持者的事,普通教授只是一个考古学家,他不可能和特殊势力有关……”

羽生又发出了一下持续很久的低呼声(这种呼叫是印第安人的习惯),然后叹道:“天,祖宗,老普通究竟想在沙漠中找到什么?”

这时,原振侠和羽生已来到了原振侠驾来的车子之旁,原振侠道:“这就是我的特别任务……我要弄清楚这一点。请相信我,我绝没有破坏你们行动的意图,只是想知道普通教授的真正目的。一则,由于我本身的好奇……我有许多奇异之极的经历,有时间可以讲给你听,所以我直觉到这次考古行动,也必然奇异莫名。二则,这个国家的一个主要人物黄绢将军,和我有十分奇妙的关系……”

羽生“啊”地一声:“我见过黄将军,她和你……啊,真是浪漫刺激!”

原振侠沉声:“你肯帮助我?”

羽生双手一起握住了原振侠的手:“当然,当然!我喜欢你这样的朋友。”

原振侠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好,那我就向你刺探第一个问题:尽你所知,考古队的目的是什么?”

羽生一听,竟然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样子难堪之极。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天!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羽生神情焦急,顿了顿脚:“真的不知道,真的!”

原振侠十分不满:“不知道,如何行动?”

羽生再叹了一声:“参加考古队的时候,每一个成员都曾签署一份合同,大小行动都由老普通分配指挥,不能多发问,也不能拒绝分派到的任务。我们在这里等随队医生,人人都知道,一等医生报到,第二天就出发。可是别说不知道目的地,连出发时该向哪一个方向走,也没有人知道。达曼教授也算是很有地位的考古家了,问了一句,老普通就冷冷地提醒他签过的合同……”

原振侠不禁呆了半晌,出不了声。

普通教授竟然把整队的考古行动,保持成这样的秘密!这只怕是人类考古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事……

羽生苦笑:“队员有的叫这次行动是神秘之旅,有的干脆称为死亡之旅,有的戏称我们的目的地,不是天神的住所,就是魔王的宫殿。我也早知事情有点怪,可是也绝想不到,会有那么可怕的内幕……”

原振侠忙道:“我对你说的内幕,绝不能扩散出去。事情的背景究竟如何,一无所知,一枚核弹头可以杀死十万人,我想能调动这种武器的人,不会把一两个人的生命放在心上……”

羽生听了,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面部有短暂时间的失血现象,同时低呼:“祖宗!”

遇到有需要的时候,一面叫“我的天”,一面又叫“我的祖宗”。如果这是那一族印第安人的习惯,多半是由于他们这一族,出过一个杰出的祖宗疯马酋长的缘故。

原振侠伸手在他的心口指了指,他连忙把手按向心口,作了一个一定保守秘密的手势,神情仍是骇然。原振侠低声道:“对不起,把你拋进了一件不可测的事情之中!”

羽生的神情又紧张又刺激:“不要紧,这或者是我冒险生活的开始!”

原振侠自车子中取下了简单的行李,和羽生一起走向羽生的车屋。可是,刚才的那个职员急急奔了出来,喘着气:“原医生,普通教授说,请你和他同住一处。”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普通教授的行动如此诡秘,几乎已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有极度的秘密要保守。刚才的相会,气氛已是敌对之极,可是前后不过半小时,他即来邀请原振侠和他同住一间车屋!

他的工作室也在那车屋之中,原振侠要是住进去,他要保守秘密,必定困难得多,他找这个麻烦作什么?若说这样,方便监视原振侠的行动,那更是说不过去之极了!

所以,原振侠在呆了一呆之后,摇头:“你恐怕听错了吧,怎么会……”

原振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得大约四十公尺之外,有人在大叫:“原医生,请过来!”

叫声自那间车屋的门口传出,攀住门口在声嘶力竭大叫的,正是普通教授。

考古队据点中的空地上,三三两两的人很多,一时之间,都循声看去,每个人的神情都毫无例外,惊讶之极。显而易见,普通教授这时的行为十分反常。

原振侠忙高举右手,表示已经听到,同时,向羽生使了一个眼色,羽生连连点头。原振侠索性上了车子,驶到了普通教授的车屋之前。

他一直不能确定普通的用意何在,直到看清楚了普通的神情,是异乎寻常的高兴,和刚才接见他的时候,大不相同,他才可以肯定两点:在这半小时之中,有事情发生过,而普通这次是真正在欢迎他。

他下了车,提着行李进了车屋。普通这时关上门,搓着手,神情兴奋,看样子,像是准备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原振侠诧异之极:“在这半小时之中,发生了什么事?”

普通教授的回答简单明白之至:“我的朋友告诉了我,你是什么样的人……”

原振侠恍然,他微笑:“我只是一个医生!”

普通用力一挥手:“什么医生!你,正是我最需要的人!”

原振侠摊开了双手,普通已说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他用力拍着原振侠的肩头……由于他矮小,原振侠高大,所以他要做这个动作相当辛苦:“我和你之间,将不会有任何秘密……”

他忽然之间改变了态度,前倨后恭之至,倒令原振侠大感意外。他小心地问:“你的朋友……是指什么人?”

普通教授神秘地一笑:“啊……刚才我的话要修正一下,这个问题,是我和你之间的唯一秘密……”

原振侠冷冷地讽刺他:“这样一直修正下去,你刚才的话,可以变成我们之间的一切,全是秘密……”

普通教授神情尴尬,干咳了一声:“我的朋友,他们要求我不要泄露他们的秘密……”

在普通迟疑地想说明什么的时候,原振侠迅速地转着念。他和黄绢曾讨论过,支持这次考古行动的幕后人是谁?都认为有如此雄厚的财力,和那么广大的神通,一定是一个大集团,而勒曼医院,那群走在地球人类科学最前端的医学科学家,最有可能!

这时,原振侠决定应该对普通教授表示一下,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当然,他也知道,要是料错了,会十分难堪,所以措词要小心一些才好。

普通为人机警,看他对自己的话反应如何,也多少可以知道估对了多少……

所以,原振侠装出一副十分随便的神情,笑了一下,耸了耸肩,像是不经意地一挥手,打断了普通的话头,可是又直视着他,道:“敝同行的兴趣越来越广泛了,他们竟然会支持起一个考古活动来,真叫人想不到……”

原振侠不经意的神态是假装出来的,事实上,他心中也十分紧张,在留意着普通的反应。

他的话,强烈地暗示,他知道考古活动的幕后支持者是什么人。他是医生,他的“敝同行”自然也是医生,就这一句话已足够了。如果事情和勒曼医院的医生无关,那么,这句话就变得十分含糊,他可以随便打一个哈哈就掩饰过去。

他预料普通必然会对他的话有反应,可是他却无论如何未曾料到,普通的反应会如此之强烈!

他身子一个踉跄,歪向一旁。普通教授的个子十分矮小,身子在一歪之后,他赶紧伸手去扶一张椅子,可是那仍然未能使他站得稳,竟然“咕咚”一声,连人带椅,一起跌倒……

原振侠吃了一惊,连忙一步跨过,把在地上挣扎的教授扶了起来。

普通一面喘着气,一面盯着原振侠,神情就如同在看一头怪物!

原振侠指着自己:“我怎么了?”

普通伸手在脸上抚摸着:“你真的如他们所说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普通教授的反应上,原振侠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测是事实……也就是:支持这次考古行动的是勒曼医院!

可是,他仍然不知道,在研究人类的生命,在复制人体上,有那么超时代的巨大成就的一群医生,为什么会对考古大有兴趣?

不过他并不着急,因为他知道,普通一定会从头到尾讲给他听的。

当时,他只是淡然一笑:“如果真有人那么说,那也未免夸张了一些。”

普通连连摇手:“不……不……一点也不夸张!刚才你一离开,他们就来了电话……嗯……他们中的一个,一直是他在和我联络。”

原振侠知道,在勒曼医院从事生命奥秘研究的医生很多,但是有一个核心组织,约三至五个极有才能的人,在处理重大的事务,和管理运用天文数字的庞大财产,以及和世界各地,掌握权势财富的人打交道。

由于他们几乎掌握了人类生命不断延续的奥秘,几乎也可以使人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所以,他们的财富和权势的范围,也几乎无穷无尽!

普通口中的所谓“他们之一”,应该是核心组织中的一员。如果是这样,那么,可想而知,勒曼医院方面,对这次考古行动,重视之极……当然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设法弄来六枚核弹头送给卡尔斯将军了!

原振侠向普通作了一个手势,表示完全明白他的话,请他继续说下去。

普通眨着眼:“要听一听我们之间的对话?”

原振侠笑:“如果方便的话……”

看来,普通竭力想讨好原振侠,他十分热情熟络地拍了原振侠的肩头一下:“这是什么话?我们之间,真的不会有任何秘密!”

普通一面说,一面在桌子下面,取出了一具无线电通讯仪来。原振侠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副极先进的通讯仪,通过人造卫星的接驳,利用这具通讯仪,几乎可以和全世界,任何角落直接通话。

原振侠也知道,这种尖端科学的制品,并不太多,而且价格极高昂!(自然,对勒曼医院来说,根本没有“价格高昂”这回事。)

原振侠也知道,眼前的这一副,还不是最好的。最好的制品,出自两个天才设计家的设计,并且由他们亲手制造,精密正确无比,在南极和阿拉斯加之间的通话,简直和面对面说话一样。

那两个天才设计家的名字,加在一起,十分有趣……他们一个叫戈壁,一个叫沙漠。

普通按下了和通讯仪联结在一起的录音装置掣钮,就听到了以下的对话:

“有一位非常出色的人物,据情报,极可能已到了考古队来当队医……”

“是,才有一个医生来报到,他的名字是原振侠!”

“真是他!教授,不管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他的出现一定对我们有利。你要把他当作最亲密的朋友,除了我们的存在之外,什么也不必瞒他……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瞒得过他的,我们的存在,他……我想也早已料到了……你照我的话去做吧──”

“是……”

“原振侠医生经历过的传奇极多,他对我们的工作会有很大的帮助,你必须完全把他当自己人……”

“是……”

“有必要时,我们会和原医生直接联络。”

“是……”

对话很简短……到后来,也不能算是对话,只是一方面在发命令,一方面在接受。

普通按了停止键,原振侠这时,已经完全可以知道他前倨后恭的理由了。他淡然笑着:“我和他们有十分特别的关系,我现在的这个身体,就是他们帮我制造的……”

原振侠这句话一出口,普通的小小个子,陡地向上弹跳了一下,双眼瞪得极大,像是眼球会因此而落下来一样。一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原振侠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

看来,普通教授虽然被选中,做为这次重要考古行动的负责人,但是,他对勒曼医院的作为知道得极少……根本不知道他们早已发展成功了复制人的事。

原振侠所料,很快就得到了证明。普通瞪了他半晌,才喘着气问:“原医生,这算是……什么样的玩笑?我不明白……”

原振侠乘势一摊手:“的确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他知道了普通教授对勒曼医院的一切所知甚少之后,自然不会再对他多透露什么。为了避免普通教授因为好奇而发问,他先问:“好了,现在,可以告诉我,这次考古行动的目的是什么,何以要把行动弄得那么神秘?”

看来,普通对原振侠刚才所说的“身体是他们制造的”这句话,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反倒是原振侠的问题使他困扰,他来回踱步,又不断地抓着头发。

他当然不是不肯向原振侠说,而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才好!

原振侠在他已踱了十多个来回,还没有开始之后,温和地催他:“从头说起吧,反正有的是时间……”

普通坐了下来,先是不望原振侠,只是翻着眼。过了一会,才望了原振侠一眼:“那天下午,我在办公室,有一个人来找我。他带来了那时才出版不久的考古月报,在月报上,有我的一篇研究文章……”

研究文章的题目是:〈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作者:埃及开罗大学考古系系主任……普通教授。

来客是一个一头红发,身形高大的白种人。十分客气,但自然而然,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人上人”的气概。

身形矮小的教授,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要昂起头才能面对来客。

来客指着文章,直截地说明来意:“教授,我代表一个基金会。我们有极其充足的经费,可以支持你的任何活动,而我们对你文章中提及的‘神秘生命’十分有兴趣,愿意支持你作进一步的探索……”

对一个学者来说,实在没有什么比这番话更动听的了!一时之间,教授甚至不能相信这种突如其来,自己送上门来的幸运!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只是像傻瓜一样地望着来客。直到人家把话重复了一遍,他才发出了一下欢呼声,像猴子一样,在椅子上跳了起来,叫:“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有进一步的发现,我想我能证明我的假设……”

来客很有礼貌:“大作中有几处引用的资料,好象不是很清楚。是资料不足,还是故意的?”

普通十分不好意思:“是故意的……嗯,考古界有一些‥‥‥败类,行为很不堪,要是把资料来源公布得太详细了,会被一些人捷足先得。尤其是有些人,有门路找到经费的,行动就快得多……”

来客的目光凌厉如鹰隼,望定了普通教授:“你保守秘密的部分,是不是足可以支持你的发现?是不是可以因此而发现,你所称的‘神秘生命’?”

普通发出长长的“唔”的一声,像是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会,他才道:“要找到那种‘神秘生命’的可能性,至多……不会超过一半。但是,证明有这种‘神秘生命’存在过,却有九成把握。”

当普通教授向原振侠讲述着经过,讲到这里的时候,原振侠曾问:“什么叫‘神秘生命’?”

类似的问题,他已经不止问了一次,例如:“所谓‘神秘生命’究竟是什么?”,“是一种神秘的生命方式吗?”等等。

但普通教授一直没有作答,这时,他才道:“我会作详细说明,那是我的一项重要之极的惊人发现。如果得到证实,那更是惊人,可能整个人类的生命方式,都要起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先听我说事情的经过。那个来客……自然也问了和你相同的问题,我会在叙述中回答。”

原振侠虽然知道,那所谓“神秘生命”,一定是整件事的关键。但普通不愿意一下子就说出来,他自然也只好耐着性子等。

原振侠这时所想到的是,普通教授可能在古籍之中,发现了有关人类生命大奥秘的线索,勒曼医院的医生,毕生精力都放在研究生命奥秘上,自然会对之有兴趣!

本来,考古行动和勒曼医院,是完全无法联系得起来的,在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却又自然而然,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原振侠作了一个手势,请普通再讲下去。

来客透着兴奋的神情,向前俯了俯身子:“请你介绍你所获得的全部资料……”

普通教授为人精明,他自然不会凭来人的一句话,就把他掌握到的资料拿出来。他搓着手,发出一阵干笑声:“阁下刚才的提议……”

来客笑了一下,伸手入袋,取出了一个信封来,交在普通的手中,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打开来看。

普通教授打开了信封,抽出了一张银行本票来。当他的双眼盯着本票上的数字,发现在实数之下,竟然有七个“○”时,他的手也不禁有点发抖!

虽然他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平时不免有点清高的言行,但是在这样的钜额金钱之前,他也就和常人无异。

他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来客道:“当然不止这些,任何有利于发现神秘生命的所需,我们都可以作无限制的支持……“

普通教授的声音变得十分哑:“你们是……”

来客只是简单地回答:“你不必多问,我们是一群世界性的医生组织,从事对生命的研究,所以才对你的发现有兴趣。”

普通教授吸了一口气,指着办公室一角,一只看来很大也很古老的保险箱:“原始资料全在这里,你可以自由取阅……”

来客立时道:“在我阅读时,需要你的解说。”

普通连声道:“当然,当然!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嗯,这张本票……”

来客随便一挥手:“随便你处置,将来组织考古队,也可以以你个人的名义成事,完全不必顾及我们,一切由你作主。所以,本票可以存入你的个人户头!”

普通教授兴奋得满脸通红,过去打开了保险箱,在保险箱中,又取出了一只手提箱来打开,里面就是他写那篇文章〈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所根据的资料。

普通指着资料:“你先看看,有问题,我处理了那本票之后,立刻赶回来……”

来客点了点头,一刻也不耽搁,就翻阅起那些资料来。普通教授兴高采烈地赶到银行去办手续,使他的私人银行户头,增加了八位数字的存款。

关于那些数据,稍后,普通和来客之间,有重要的对话。在他们的对话之中,可以充分了解资料来源和性质。

普通讲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一切照实说,连当时收到了……突如其来的那么多钱的心情都不隐瞒,你别笑我──”

原振侠摊手:“我不会笑,给我,我也一样兴奋!”

普通教授自抽屉中取出一本杂志来,封面上有《考古月报》字样,他翻到其中一页。

原振侠已看到了〈神秘生命曾存在的一些片段考证〉这篇文章。

普通教授把杂志递给原振侠:“文章并不长,你先看一遍。“

原振侠接过来,文章确然不长,不超过两万字,在一般学术性、长篇大论的论文中,算是短小精悍的了。自然,那也是由于资料不是太多,或者是普通不愿意引用太多的资枓之故。

原振侠的阅读速度十分快,不到一小时,他已经十分仔细地把全篇文章看完。可是他又呆了半晌,才缓缓抬起头来。

在那片刻之间,他的思绪紊乱之极,杂七杂八,不知道想起多少事情,可是却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普通教授面有得色:“是不是很惊人?”

原振侠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惊人之至!如果可以真正证明的话!”

普通神情严肃:“这就是我们要进行的任务。现在,你也知道为什么要严守秘密了?因为事情……实在太令人惊骇了!”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合上了杂志:“可是你的文章早已公开发表,并且人人皆知了!”

普通教授现出不屑的神情:“考古界的许多所谓权威,一点想象力也没有,他们怎会接受我的推测观念?他们来不及发出嗤笑声,说我是痴人说梦。幸好有人识货,全力支持我,我一定要把这段埋没了的神秘生命发掘出来,公诸于世!”

(普通教授的文章,虽然只有不到两万字,但自然无法全文抄录。而“神秘生命”又是这个故事的主角,非说明不可,就在不断的对话,和日后的逐步探索过程中,让人人到最后,都可以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

原振侠把手按在杂志上,望着教授:“你的全部证据,来自一块不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被发现的一块石碑上所刻的文字?”

普通教授神情自豪:“是,这块石碑放在开罗博物馆的一个角落中,不知多久了,从来也没有人注意。只有我,才给予它新的生命!”

普通教授的话虽然夸张一点,但也离事实不远。

那块石碑……正确来说,应该说是一根石柱,一根六角柱形的石柱,高一公尺,每一边有二十公分。普通教授是在博物馆的地下室,许多巨大的石棺之后,发现它的存在的。

这个发现,是十分宝贵的。

放在地窖中的许多巨大的石棺,早已引起了广泛的注意,也是博物馆定期陈列时,最能吸引参观者注目的项目之一。

石棺来自各个金字塔,是正式棺木的外椁,都用十分坚硬的石头制成,手工不是很精细,但自然都是货真价实的古物。

普通教授对这些石棺也有相当程度的研究,他是兼任的博物馆顾问。那次,他指挥着石棺的陈列行动,把许多具石棺,用轻巧实用的起重机,自地窖中吊出来,运到展览厅去。

在这项行动告一段落时,他在一具石棺之后的一个墙角上,发现了那根石柱。

当他第一眼看到那根石柱之际,他根本没有在意。因为在文献中,没有六角形石柱被发现的纪录,而且,石柱的石质也不起眼,看来只是寻常的东西,教授只是好奇地去碰了它一下。

世界上的事,有许多,真正是由于凑巧才发生的。这时,若不是普通教授的手中,恰好有一柄小铁锤的话,这根石柱,可能会再在这个角落中放置几十年、几百年,才被人发现它蕴藏着巨大的秘密。

教授手中的小铁锤,本来是用来敲打石棺、鉴定石质用的。那时,教授一时之间,分辨不出那石柱的石质,他就顺手,在石柱顶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他这样做,全然没有目的,只是顺手的动作。谁知一敲之下,“啪”地一声,便有一角石头被敲了下来。

当时,普通教授着实吓了一跳……那石柱虽然不起眼,但也有可能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却叫他随手破坏了!他连忙四面一看,幸好没有人看到。

发生了这样的事,这石柱自然吸引了普通教授的注意。他凑近去看了看,看到那被敲掉了的一角之内,石质十分细密,和外面的一层,截然不同。

虽然事情很怪异,但也一望而知,外面那一层粗石,是经过十分精细的手工包上去的!

他是一个考古学家,自然有丰富的考古知识,也知道有许多许多极有价值的记载或宝物,被古代的人小心地保管,往往有极不起眼的外表。这石柱,是不是也是这一类,被隐藏了许多年的宝物?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全身发热,双手抱住了那石柱,撼了撼……

这样粗大的一根石柱,自然十分沉重,但这时,他正在负责搬运更沉重的石棺,自然要把石柱弄出去,也不是难事。

普通教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把石柱搬上了车子。在完全没有人注意的情形下,石柱到了他的工作室。

他用了一柄锤,轻而易毕就把六角形的石柱,外面那一层约有一公分厚的粗糙表面,完全清除。石柱看来仍然是原来的大小,石质十分细密,六个平面上,都有着十分精致的浅刻……有四面刻的是图形,两面刻的是密密的文字。

普通教授看到那些文字,十分有规律,显然是一种相当进步的文字。

人类的文字,从象形文字开始,不论是哪一类,都有一个相当类似的演变进步过程。

石柱上那些连普通教授这个考古系主任,也无法认出它来历的文字,他虽然未能读得出来,但是也可以看出,它远比古埃及文字进步,也比古巴比伦的楔形文字进步。

这时,他心头狂跳……单是发现了一种相当进步,而又从不为世人所知的文字,那已是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是每一个考古学家,梦寐以求的考古成绩!

如果可以译出这种文字,那么,历史的奥秘会重现,那自然更是惊天动地的大发现了!

普通教授形容他自己在那时,由于极度的兴奋,胸口竟然产生了一阵又一阵的剧痛,要接连做好多次深呼吸,才能使疼痛减轻。

他在肯定了自己看不懂石柱上的文字之后,心中闪过了几个古文字学专家的名字,也准备把那些文字拓一些下来,去请教他们。

然后,他去察看那四面刻着的图形。其中一面,明显地,刻在石柱上的是太阳……和一些古代人描绘太阳的手法相同,可以说相当传统。一共有十个太阳,由大而小,最大的一个,直径有二十公分,最小的一个,只如乒乓球那样大小。

普通教授一面看,一面迅速地转着念:十个太阳,循序由大而小(或由小而大),那是什么意思呢?许许多多有关太阳的传说,都涌进了他的思绪之中。有关多个太阳的说法,使他想起了中国神话之中,有一个叫后羿的君主,用他手中的弓箭,射下了八个太阳,使得原来是九个太阳的天空,变成了如今那样,只是一个太阳。

而这石柱上,一共有十个太阳,显然又和那个传说没有什么关系。和刻了十个太阳相对的一面,刻的是十个由大而小的月亮,也是用传统的艺术手法刻的,一看就使人知道那是月亮。

普通教授感到舌干口焦,他知道自己一定面对着一个重大的、了不起的考古学发现,可是他却无法知道究竟那是什么奥秘!这种焦急的心情,真可以把人折磨致死……

另外两面的浅刻图形,普通教授更是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甚么(三岁小孩子也可以一眼就说出那是什么),可是他却无法知道,那究竟想传达什么讯息,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一面,刻的是十个男人,也是由大到小;而另一面,刻的是十个女人,情形一样。

从他敲开了那石柱的表层,看到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起,一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普通教授的全部思想,都被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所占据。

他对那些图形,作过几百种(甚至几千种)的假设,当然无法一一列举出来。

他想得最多的是:太阳、月亮、男人、女人,都是由大到小的十个,究竟象征着什么?

(通过这些图形,一定想表达一种讯息……)

(可是,那是什么讯息呢?)

最初的日子中,由于石柱上所刻的男人和女人,身体各部分的比例和特征,都十分合乎真实的人体,所以看来十分现代,和古代人描绘人体的手法不同。

所以,普通教授的第一印象,是立即想到了:若干年前,美国的旅行者宇宙飞船,预计在飞过木星之后,和地球失去联络,会一直向前航行,飞出太阳系,飞到不可测的外层空间,成为宇宙中的一颗飘泊流浪的微尘。

美国的太空科学家,都相信在无限宇宙的亿万星体之中,必然有着高级生物存在。宇宙飞船大有可能被一些外星人发现,那就有必要向他们介绍地球人。

所以,在宇宙飞船上,装有一块合金板。在板上,镌刻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的裸像,也介绍了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

那合金板上的图形,曾公布过,看到过的人,都有深刻的印象。石柱上不知何年何月何人所刻上去的男人和女人的裸像,竟然和现代人所刻的十分相似,所以普通教授一下子,就想起那件事来。

但是,人形为什么要有十个之多,而且是由大到小;还有,太阳和月亮,又是什么意思?他没有结论。

若干时日之后,他又知道,在中国古代的哲学观点之中,太阳代表阳,月亮代表阴,男人代表阳,女人代表阴。

四面的图形,两面象征阳,两面象征阴。

普通教授着实兴奋了好一阵子,花了不少时间,去研究中国古代哲学之中,阴阳互消互长的道理,可是一样不得要领。

他自然知道,要弄明白那些图形传来的是什么讯息,最直接的方法,是从那些文字中去寻找答案……同刻在一根石柱上,文字必然是对那些图形,作详尽的解释之用的。

所以,他把石柱上的文字拓了下来,交给全世界所有的古文字专家,希望其中有人能够解得开,但是所有的回答,都令他失望。

只有一封回信,比较上算是有点意思。

普通教授向全世界各地的古文字专家发出信函时,对这位在回信中给了他一线希望的教授,本来没有存什么希望。这位教授在远东一所并不知名的大学中任教,他的回信如下:

“普通教授,我对你寄来的那种奇异文字的相片,一点概念也没有,所以也不能给你任何帮助。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遇到一位有过许多奇异经历的先生,他有一番意见,很值得参考,所以转述给你……”

当普通教授详细叙述到这里时,原振侠有十分激动的反应。

原振侠“啊”地一声:“那位先生!他的意见太值得重视了!”

普通教授直视着他:“你认识那位先生?他和你同样精采?“

原振侠仰头大笑:“我?他比我精采了不知多少,他怎么说?快讲!”

原振侠一直没有催促过,由得普通教授慢慢地说。可是他一知道,那位先生也曾和整件事有过一点关系,且曾发表过他的意见时,就急于想知道那位先生究竟说了些什么。

来自远东的信中说:“那位有过许多奇异经历的先生说,这种文字,看来十分进步,不一定要在古代文字中去找。这可能超越时代,也可能是另一个星球上高级生物的字。他自己就曾接触过一种文字,来自不可测的宇宙之外的另一个地球……可能是亿万年之后地球上的文字,这是他的意见,很可以参考……”

这封信最后,也免不了和所有的回信一样:“请把更多的资料寄来,并且把这种古怪文字在何处发现告诉我们。”

普通教授的私心很重,他当然不肯透露任何进一步的消息。事实上,在发现了那根石柱之后,他也曾仔细地查过博物馆的档案,想知道石柱是何年何月,由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可是不论他怎么查,都没有结果,倒像是自有博物馆的建筑以来,它就在那个地窖中一样。

这令得普通又惊又喜……惊的是,石柱的来源无法追索,对研究工作来说,自然形成一定的困难;喜的是,既然从来也没有人知道这石柱的存在,那么,他将之据为己有,也就不会有人来追究了!

他曾花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想通过本身的努力,来认识那些文字。可是陌生的文字,只是一堆奇怪的符号,完全无法着手,自然徒劳而无功。

他曾对石柱作碳十四放射性试验,不过那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地球上任何一块石头,都有几千万年到几亿年的历史。

被他敲下来的,粗而松的是石灰岩,被刻成薄片,十分小心地贴在石柱之外……普通教授曾假设,那是使用某种黏合剂贴上去的。

(把古代的石柱,联系到了本世纪才出现的高分子黏合剂,普通教授设想的范围之广,可想而知。)

如果是的话,那么,便可以将黏合剂作碳十四放射测验,以决定它的年份。可是这设想也不成立,因为每片石片,是用十分精细的手工镶嵌上去的。

一年时间过去了,普通教授非但不能解开石柱上的图形和文字之谜,连那石柱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他都无法确定,那真令他几乎疯狂!

他开始怀疑那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也许是大学里对他有恶意的同事,故意制了那样一根石柱,让他以为得了稀世奇宝,结果却令他神经错乱,一无所得。

好几次,他举起大铁锤来,几乎就要一锤敲下去,把石柱打成粉碎。有一次,大铁锤真的已向下敲下去,但总算在还未敲到石柱之前,就硬生生收住。

他的情形越来越差,终日喃喃自语,看来和疯人院中的疯子,没有什么分别。大学方面,也给了他几次严重的警告。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也有不少人正在谋算他系主任的职位。

一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才把一切都改变了。

普通教授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神情十分兴奋。

而且他的语调又是充满感激,一再说:“是他把我从泥淖中救了出来,不然,我一定在泥淖中沉没了!”

在普通教授已经陷入绝境之中,忽然找到他的那个人,又高又瘦,肤色苍白,神情冷漠,一双眼睛之中,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彷佛他不但看透世情,而且可以看穿人生以外的事。

普通教授本来不打算见他,已经吩咐助手挡驾……他为了怕秘密泄露,只用了一个大学一年级生做他的助手。可是来人对助手说:“告诉教授,我这里可能有他过去一年来,尽力想获得的资料。”

不必助手转告,普通自己在门后也听到了。因为来人的声音虽然不高,可是却相当尖锐,有一种直透人身的力量。

普通听了,心中一动,打开门来。他个子小,要仰高脸,才能和来人互相打量,当他接触到了来人的阴森目光时,他不由自主感到了一阵寒意!

来人仍然用那尖锐的、冰冷的声音说着:“我的名字是金特,我是一个灵媒。”

一向不是大惊小怪、动作夸张的原振侠,当普通教授叙述到这里时,又是“啊”地一声!而且,霍然站了起来,快速地挥着手,示意教授略停一停。因为他的思绪十分乱,需要整理一下,再接受新的发展。

金特,那个灵媒!

不久之前,原振侠还见过他,和他,以及另外一些卓越的人(不是普通人),一起讨论人类的生命,讨论的范围极广。金特还曾问过大家,“快活”是什么意思?又提出了一个十分古怪的名词:“快活秘方”。当时,大家各抒己见,也并没有什么结论。

金特又为何会和普通教授发生关系的?

普通教授发现了所谓“神秘生命”,勒曼医院方面,是研究生命的专家,而金特这个灵媒,对生命的研究认识,更超越了短暂的肉体生命,而接触到了人的灵魂。虽然在这一方面,他还未能具体地归纳出什么有系统的理论来,但那总是又深了一层的研究!

一切都和生命的奥秘有关!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已经有点头绪了!当然,这时他无法作任何揣测,因为灵媒金特的出现,能给教授什么帮助,原振侠还不知道。

他想了大约一分钟,就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普通继续向下说。

普通教授用十分诧异的目光望向他:“你……你也认识这个金特先生,这人是个灵媒?”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看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事,这时,竟像是可以联系得起来,这使得他感到极大的兴趣。他道:“是,认识,不久之前,还曾和他有过一次有关生命的讨论。”

普通感到相当意外,扬了扬眉,可是没有说什么。沉默了片刻,才道:“他给我的帮助极大,没有他,我不会有能力写那篇文章,现在也不可能在这里。”

原振侠道:“他给你的帮助是……”

普通教授当时一听来人自我介绍,竟然是一个灵媒,就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不论他的想象力多么丰富,也难以找出考古学和灵媒之间的关系。所以,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灵媒?阁下来找我干什么?难道有什么古代的灵魂,告诉了你考古学上的秘密,要你来转告我?”

金特冷冷一笑,那使他的神情看来更阴冷。他的话令普通有点不知所措:“灵魂早已突破了时间的限制,所以没有古代和现代之分。而我,的确是在一些灵魂处得到了一些讯息,所以才来找你的!”

普通教授仰着脸,盯了金特半晌,才自言自语地道:“已经人人把我当成疯子了,可是看起来,有人比我更加疯!”

金特却伸手向他一指:“你长期以来,受一种奇异文字的困扰!”

教授一听,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睁大了双眼,连连点头。过去一年来,他不断把石柱上文字的相片,寄向世界各地,也寄给各地的考古杂志,让它们刊登出来。他并不奇怪金特何以知道,他只是希望,金特能在这方面给他帮助!

他兴奋得大叫起来:“你懂这些文字?”

可是,金特的回答,又使得他大失所望。金特摇头:“不!我不懂!”

教授用力一挥手,一方面表示自己的失望,一方面,也有命金特离去的意思。

可是金特接着又道:“留下这些文字的人,当然懂得这些文字的意义!”

教授用力一顿足,想骂一句:这不是废话吗?可是一转念间,他意识到对方下一步可能会说些什么,所以停了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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