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忘记

( 本章字数:3935)

    当日,确是我先吐出“分手”二字。

   近来,夏志和我的关系,慢慢地向“分手”渐趋靠近。

   除了分手,想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各吃各的饭,各盖各的被。没分床,不是还余眷恋,只是一居室,一直以来,只有一张床。客厅的沙发,谁也不肯去将就。

   我和夏志,都是懂得爱惜、善待自己的人。

   “年少时背《上邪》,想山无陵、江水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也决不与相爱的人绝。仿佛昨日。”

   “真实的生活,比那些幻想的不可能,更能磨耗感情。”

   感情已经淡到,可以平静地说到分手而无受伤的感觉。实找不到继续的必要。

   手锈的淡黄色窗帘,带不走。当初是依窗自行弄的。那些同窗帘同色彩的被套、床单、枕套,倒是可以带走。

   却无带走的必要,它们曾与夏志那么亲密的相缠。

   算了,算了。统统不要了。

   “我一样也不要,如果你也不喜欢,就换下扔掉吧。”感情已经死了,拿什么物品来纪念啊。

   夏志,盯着它们,点了点头。

   不知道它们会遭到什么样的命运?对不起,我顾不了它们,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会是什么样的。

   一直是比较传统的女子。想象里找到一份爱,就恒永远。从精神到肉体,一生只要唯一,全身心投入地去爱和被爱。

   夏志曾十分用心地爱过我,这一点至此我仍然相信。当然,我也同样万分地爱过他。至于十分与万分的区别,不过是表达全心全意的分制不同。十分之十,万分之万。

   没有送我,也没道再见。

   我拎着小小的行李箱,步态端庄地离开。三楼,四十八级台阶,高跟鞋踩出特别清脆的声音。在星期三上午十一点十七点,大家都在忙工作的时间。

   直到我在路边招到计程车,也没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那年久失修的门,关的时候,会碰出相当了三级地震的声音。

   不知道匆匆赶回来的夏志,此时在屋里做着什么?我知道他不会哭,虽然我左手捧着一袋“心相印”,右手不停地从左手到眼睛,凌虐着双眼。但他不会哭,他是男人,不哭的男人。

   坐在回家的火车上,我不停地想。我和夏志,怎么会走成这样?我们曾一度是那么相爱,恨不能打碎重捏,我中有他,他中有我。

   回忆是杂乱的,无法依着什么顺序。

   我先想到的是引发分手事件的导火线。夏志下班回家的路上,在一家宾馆底楼的咖啡厅,看到我和一个男人。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夏志不是大男人到不准女朋友有异性友人的男人。问题出在,我在下班前,打电话给夏声说的是,“夏志,公司要加班,今晚要迟些回家。”

   那天是平安夜。可怜平安夜并不平安。

   与我对坐着喝咖啡的男人,是我高中时的老师。我想我是喜欢过他,即使年少不懂爱,但至少是喜欢过的。是的,我当时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学校有圣诞晚会,节前早早开始准备、排练节目。全校师生都知,高一(五)班的邱霖,天生有一副好嗓声。她的独唱,是每场晚会的压轴戏。

   才转来的音乐老师,对她很是欣赏,倾其所能教。无奈,邱霖,好象志不在此,兴趣欠欠,并不努力、热衷。

   邱霖只有父亲,不曾见过母亲。只听说她长得很美,歌唱得很好听。邱霖的好嗓子遗传至她。

   一方面,邱霖喜欢唱歌,一方面,又排斥唱歌。因为父亲说,唱歌的女人不可靠,爱把台上的五光十色幻想到生活中。生活象表演,表演是生活,分不出孰真孰假。

   所以,每天放学后的独自相处,在邱霖象煎熬。她分不清,老师看她的眼神是爱还是怜。她知道,老师有相恋多年的女友。

   邱霖在平安夜,向老师发出邀请,“我们可以一起过平安夜吗?”

   而对方的反应,是摸摸她的头,慈祥如长者,“邱霖,你这个孩子。”没说不可以地轻轻拒绝了。

   邱霖想反驳,你以为你多大啊?不就大了十岁吗?想想很无力,终没出口。

   她回家喝了大大一杯滚烫的开水,然后吃下一碗加了很多很多辣椒酱的面条。夜里睡觉,故意把被子踢落下床。如愿感冒,声音嘶哑。

   十七岁的邱霖,不能唱歌了,声音坏了。那以后,一直没有好过。她说话,声音总是沙哑的。

   遇上夏志的邱霖是不会唱歌的邱霖。她说自己天生没音乐细胞。幸好,夏志对唱歌并无兴趣,夜静听一些纯音乐看书,两人倒是很合拍。

   一起携手打拼。看似风平浪静的太平盛世,职场却遍是血腥。相扶着躲过明枪暗箭。想是能一路相伴,也是缘。

   随了缘恋爱、同居,还商量着婚事。

   大家不是石头里崩出的猴子,各有各的前源故事。只是都没提起罢了。

   多年后的12月24日,老师打了邱霖的电话,“我欠你一个平安夜的约。”

   心没来由地狂跳几下,很快平静。去赴约,全当是礼貌。不带上夏志,只想独自终结一个没有夏志的前缘故事。

   偏生那般巧合地遇上。那条路,不是夏志下班回家的路。他是绕到那条街给邱霖买礼物,一只大大的圣诞袜子。

   圣诞老人会在明天把礼物悄悄放进那只袜子里。一只样式简单的白金戒指,不贵也不那么漂亮,只是邱霖每一次看到,眼里都有留恋。

   那是只寓意两手相握的戒指。左手握右手。有谁愿意让自己断手残疾呢?爱是相融的难分彼此。

   邱霖一点也不介意,他们的生活已经渐平静,激情渐淡去。分享一样的早餐、晚餐,挤一张床,抢一床被子,偶尔穿错拖鞋。分不清,那双筷、那只碗是对方昨天用过的。

   这又有什么关系,一切都那么好,星星隐退后,太阳会升起。



   我回到家的时候,夏志坐在黑暗里抽烟。我以为他工作上有不顺心,“你怎么啦?遇上什么事了吗?”

   他说,“心情不好。”

   我自作聪明理解,男人也有心情不适的生理周期。没理会,自顾上床睡去。

   与男人在平安夜喝咖啡的事,夏志一直没问及,我也没主动提起。我本无意把过去牵进现在的生活。

   只是,夏志归家的时间越来越晚,身上的烟酒味,越来越浓。

   我看见,看见他揽着别人的腰过马路,提醒,“一定要等到红灯亮才过去。不要在这上抢时间。”

   这话听起来那般耳熟,曾经,曾经他也这般在我耳边叮咛。他的温情不再是我独享的专利。

   倒了缓解胃不适的果汁饮料给夏志,“把这喝了吧?”

   “为什么不问我?”白天在红绿灯下,我看见他时,他也同样瞧见我了。

   我没回答。骨子里,我和夏志一样,都是把自尊百般珍爱的人。有些残忍一旦挑明,更不敢面对的是自己。

   那天在咖啡厅,隔着玻璃,我看见了夏志的脸。

   我说,“我们分手吧?”

   他问,“你决定了?”

   瞧,多简单。结束一场多年的感情。我和夏志都没有歇斯底里地吵闹。我们都是过分平静的人。

   回到家乡,老师还是那里教高中部,他说,“后来,不再有机会遇上像你这般有潜质的好学生。”

   我笑,“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

   他再问,“还唱歌吗?”

   我摇了摇头。他接着说,“梦里,我经常在教你唱歌,纠正你的运气。偶尔还会说出声。”我知道,所以他结婚半年就离婚了。

   并没如大家猜想的那样。我没有嫁给老师。我早不在他面前唱歌了。

   后来,我又开口唱歌。对方笑我,可以拿田震当榜样。我追着捶打他。然后,一路追进了婚姻的城堡。

   我们的蜜月旅行,途经我曾经工作的城市。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去了那小楼。窗帘早换了,是夺目的橙红。六月的夏天,佩服屋主对阳光的热爱。

   想,夏志或许早已搬家,换了别人了吧?窗前出现一背影,刚刚洗过长长的发,美丽如瀑,一边用干毛巾揉搓着发,一边喊,“夏志,把吹风机拿给我。”

   “你打开窗,吹自然风。那样会减少对发质的伤害。”影随声至。

   推开窗,他看见了我。先是惊愕,然后是平静,然后微笑。我的那个他在背后扶着我的肩,一起对着那个小窗口微笑。

   我和夏志的故事,他是知道的。他没替我们遗憾,说,“若不这样,怎么给我遇上你的机会。”我和夏志都太封藏自己。感情很真,却也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的。遇上点风雨,就乖乖地让它淋湿、吹散了。

   回去的路上,他问我,“会忘记他吗?”

   我说,“不知道。”

   “有人说,时间会忘记很多事情,甚至一些我们原本不想忘记的人和事。”

   他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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