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小丫环桀骜逆主子,王大厨恼怒抛婢女

( 本章字数:5537)



词云:

铁鼎煮青稞,洁白滑腻。

凉皮一盘献皇帝。

龙颜愉悦,降下玉诏赏赐。

小生如梦臆,万万岁。

买地置房,纳婢更妻。

叠幔深闺蓄佳丽。

左呼右簇,乖顺伶俐者嬖。

凡迟讷忤逆,皆抛弃。

——感皇恩·小人得势

山河镇的老百姓是非常勤劳的,这是远近闻名的,往往鸡鸣头遍,大地依然笼罩在拂晓前的黑暗之中,而山河镇弯曲迂回的小巷子里已经喧嚣起来了,车老板拽着直打哈欠的大辕马,一路轰鸣地驶出小巷口,大黄狗则摇头摆尾的跟在车后;放牛娃揉着困眼,在爹爹的驱赶之下,骑上牛背,仍然睡意朦胧地向田间走去;庄稼汉们腰间别着镰刀,仨一群、俩一伙地走进漫无边际的麦田地;而他们的婆娘则挎着竹蓝,跟在老爷们的身后,彼此间交头接耳地谈论着昨天夜里的某些情形;李屠户肩扛着新宰杀的猪肉拌子,头也不抬的匆匆赶往自由市场;刘豆腐匠挑着担子,扯着让人听来直泛鸡皮疙瘩的公鸭嗓,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张铁匠领着徒儿,站在火炉前,师父一锤,徒儿一锤的叮叮当当起来;赵老蔫身背竹蒌,敲着梆子,贼眉鼠眼的左顾右盼,每当走到一家门户前,便狠命地敲击着木梆子,同时,尖声怪气地嚷嚷道:

“收马桶喽!——”

“嗳呦呦,”蓦地,灰蒙蒙之中,从巷口里突然闪出一个年龄较大的妇人,与收马桶的赵老蔫咚地撞个满怀,但见妇人手捂着鼻子,一脸不屑的瞪着收马桶的家伙道:

“我的妈妈哟,这大清早的,怎么刚一出门就撞到收大粪的喽,嗳呦呦,真是晦气啊,……”

“哼,”赵老蔫乜了妇人一眼,继续狠狠地敲打着木梆子:

“老妖婆,这天眼瞅着就放亮了,太阳即刻就要出来了,你不好生在家里迷着,又准备去哪里兴妖作怪、乱点鸳鸯谱啊?我赵老蔫干得虽然是下九流都不如的营生,可是,身上这屎尿味却能祛妖避邪,一如你这样的老妖精,想打老子的鬼主意,绝对没门,……,”

“嗳呦呦,避你个头,你这老杂毛,穷得连裤子都要穿不上了,谁有闲心打你的什么馊主意,”在狭窄的巷口,妇人尽一切可能的绕开收马桶的家伙,同时,手掌不停地扇着颜面:

“真臭啊,快点给老娘滚远点,你这个生大独眼疔的老杂毛,你若真会避邪,还干这种营生做甚?为何不披个道袍,设个道场,打醮念经赚银子啊?哼,我的妈妈哟,太臭了,今天出门办事情,必定不会顺利的!”言毕,但见妇人甩开脚掌,蹬蹬蹬的窜出巷口,又健步迈上通往镇外的官府大道,迎着冷清清的晨风,大踏步的向前走去。早晨的太阳活像一个贪杯的酒鬼,喝得红头胀脸,晕头转向地爬上树梢,那红灿灿的阳光剌穿著残云,撕扯着浊雾,最后照射在妇人的身上,透过和煦的阳光,我们终于看清了妇人的庐山真面目。

但见妇人年约四旬有余、五旬不到,高挑的身材稍显清瘦,因芳龄已逝,老徐娘的肤色略显微黄;而两只细长的妖精眼则泛着奸滑刁顽之光;一张伶俐的刀子嘴专能搬弄人间是非,两片薄薄的嘴唇能把死人说活,当然,亦能将活人说死;那狭窄的鼻梁、尖细的鼻孔,专好嗅闻各家各户的讯息,再悉数储存到大脑里,随时可以调用;或许是饱经沧桑,或许是历尽风吹日晒,老徐娘稍微泛黄的面庞棱角分明、青筋横亘;而干瘪的双腮则呈着不合时宜的深红色,那是因常年在外行走,遭受西北风多年吹刮而形成的,在辽阔的北方地区,人们将这种现象俗称谓“草原红”;不知是西北风过于强劲,还是老徐娘的面颊骨过于脆软,那支撑着颜面的两块颧骨严重塌陷,乍看上去,就仿佛是高山纵谷之上突然出现两块棕红色的盆地;老徐娘那头松散的乱发束成一个很是随意的椭团形,正中间斜插着一根据她自己介绍说是祖传的银钗子,上面再扣着一顶自己织就的、与西瓜皮毫无二致的小帽子,冷丁看上去是那样的不伦不类,更有些滑稽可笑。

唉,说了好半晌,笔者却忘记介绍老徐娘的尊姓大名以及所从事的职业了,乖乖,这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啊,否则,往下将如何进行呢?为了增加故事的真实性,或者说是可信度,还是麻烦老大妈亲自登场,自我表白一番吧。

怎么?大家不认识俺?像俺这样的知名人士,你们竟然不认识?嗳呦呦,我的妈妈哟,你们太可悲了;你们太可怜了;你太孤陋寡闻了;你们太不可救药了。俺来告诉你们吧:老身免贵姓马,因是女流之辈,故而没有名,也没有字,更没有号。不过,你看俺这双大脚掌,走起路到快如生风,所以啊,这方圆百十里之内,乡亲们都称呼俺为——马大脚!

俺马大脚出身于穷困之家,一天书也没念过,一个字也不认识,也没有什么特长,更是缺乏家教,凡事皆随波逐流、活一天算一天,得过且过,结果啊,女红就别提了,连只脚也没裹成,否则也不会得来这马大脚的外号。十六岁那年,俺嫁给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把式为妻,谁知俺不仅脚大,命也硬得很,与世无争的好日子没过满三年便把丈夫给克死了。

为了生活,为了把丈夫抛下的儿子哺育成人,俺马大脚也顾不得遵守什么妇道了,更谈不上什么男女之大防了,只好豁出脸皮、抛头露面的走街窜巷,凭着与生俱来的伶牙俐齿,专以给人说媒为生,也就是世人俗称的媒婆是也。媒婆这一职业自古以来便颇受世人鄙夷,上九流中根本排不上俺们的名次,而下九流中又不见俺们的踪影,唉,俺们真真正正的不入流是也;不过,媒婆这个职业虽然不入流,而现实生活中却少不了俺,无论你是皇新贵戚;无论你是世宦之家;无论你是乡绅缙士;无论你是商贾巨富;无论你是小门小户;无论你是无业游民,大凡涉及到婚姻上的诸多事情,便少不了俺们媒婆子跑前跑后,或是左右逢源、或是捕风捉影、或是信口雌黄、或是搬三弄四,……,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无谎不成婚啊!所以啊,简而言之一句话:为了赚取点中介费,俺们真是不遗余力的从中穿缀啊!

位卑人贱不如狗,张家窜来李家走。

生意要靠脚掌阔,赚钱全凭脸皮厚。

黑白颠倒没真话,花言巧语不知丑。

金银珠宝是俺爹,管他亲戚和朋友。

这不,生意说来就来了,昨天,山河镇有名的厨子王某给俺马大脚捎个了信,说是家中有个丫头要出脱,请俺大脚婆帮忙从中穿缀。

呵呵,来生意了就是好事情啊,就有银子可赚了,于是大脚婆星夜起床,迈起铁脚板,蹬蹬蹬的直奔王府而来,当太阳升上树梢时,马大脚终于来到王厨子高大的门楼前,二话不说,伸出手掌,梆梆梆的一通狂敲。不多时,院门吱呀一下应声而开,从里面探出一颗光秃秃的人头来,眨巴着一对脏兮兮的蛤蟆眼,翻动着臭哄哄的厚嘴唇:

“我说大脚婆啊,你怎么一点规矩也不讲啊?这大清早的,梆梆梆的瞎敲个啥啊?看把我们老爷惊着了,正在屋子里发脾气、骂大街呐!”

“嗳呦呦,我的妈妈哟,”马大脚认识这个大秃头,他姓牛,绰号牛大眼,昔日乃是屠夫出身,自从王厨子发迹后,便举家投身于王府,从此自愿为奴了。此时,望着牛大眼那装腔作势的丑态,狗仗人势的德行,马大脚不屑地撇了撇嘴:

“老牛啊,老身可是你们老爷打发人请来的啊,俺不敲门,怎么进得王府啊?难道飞进去不成?”

“大脚婆啊,”牛大眼一边往府内引领着马大脚,肥大的手掌一边笔划着:

“想来你也是走门串户大半辈子了,也应该懂得点规矩啊,凡是到了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哪能胡敲乱打啊,而是应该学习人家读书人,为人不仅知书达礼,做起事来也是儒雅的很啊,如果想到谁家去拜访,事先一定要写个贴子,然后,”牛大眼指着门扇旁一个小孔洞道:

“将贴子投到这个地方,我们这些看门守户的下人看见后,待收过贴子,禀知老爷,便开门纳客了,大脚婆啊,就这点规矩你也不懂么?”

“嗳呦呦,我的妈妈哟,”马大脚更加不屑地乜了大秃头一眼:

“不懂,俺无论到谁家,太史也好,尚书也罢,都是这样敲门的,人家的门户比你家老爷大不大?可是从来没有跟俺说及投贴纳客这挡子事,”下边的话,马大脚没有说出来:哼,就你啊,眼珠子虽然长得比牛还大,字却不认识一个,老娘就是投了贴子,你会看么?知道是何人造访么?德性,跟你的主子一样,手里有了两个土鳖钱,就忘记自己姓啥了,真是土包子开花——没治了!想到此,马大脚一边往厅堂里走,一边悄悄地、面带妒忌之色的环视着王府:

“唉,”望着王府宽阔的院落,望着飞檐走壁、雕龙画栋的大宅子,马大脚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世事无常,此一时,彼一时也,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几何时,一个街头卖凉皮的家伙,突然发达成这个样子了,瞅这阵式,大有超爵赶侯的势头啊。可是,”马大脚转念一想,又不把王厨子放在眼里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无非是偶然受了皇恩而已,啧啧啧,人世间的事情总是这样,穷人也得过年啊,驴粪蛋还有发烧的时候呐,……,嗳呦呦,我的妈妈哟,王大厨出来见客喽,待我赶紧迎上前去,道个万福,管他怎么样呢,如今受圣上恩宠,势利比王侯甚至还要大,俺个半大老婆子,当真得罪不起啊,”想到此,看见走出内室的王厨子,马大脚三步并做两步地迎了上去,非常麻利地道了万福:

“王老爷早安,老身这厢有礼了!”

“马婆婆,不必客气,”在三个丫环的簇拥之下,颇受圣上宠爱的王大厨身着内衣,很有风度地走向马大脚,还礼之后,伸手示意马大脚坐在对面。马大脚一边继续说着客套话,一边悄悄地窥视而去:嗳呦呦,真是世事难料啊,想当初,一个街头摆小摊、卖凉皮的小贩子,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大老爷了,真是今非昔比啊!

乍看上去,王厨子与大脚婆年龄不相上下,中等身材、四方脸、小眼睛、圆鼻头、薄嘴唇、面庞略黄,当马大脚翻动着铁脚板,满世界的上窜下跳时,王厨子则在山河镇的自由市场里摆小摊卖凉皮,起早摸黑、风吹日晒,惨淡经营,赚些辛苦钱,一家老小勉强糊口度日。突然有那么一天,当今圣上游兴大发,巡幸大江南北,每到一个地方,游历过山川名胜之后,还要遍偿当地的特色食品,地方官岂敢怠慢,立刻招集来所有的厨子,就在衙门口里施展自己的手艺,以满足圣上的口腹之欲。那一日,天子的大驾光临山河镇,王大厨应招前往,该着他时来运转,一碗凉皮搏得龙颜大悦,不仅受到丰厚的赏赐,还被接进宫中,做了大半年的御厨,直至将手艺传授给宫廷厨子之后,王大厨方才满载而归,从此便飞黄腾达了。

昔日街头卖凉皮,今朝成为王大厨。

烟熏火燎怎回首,趾高气扬唤家奴。

起早摸黑忙叫卖,玉手轻揉多欢娱。

锱铢必究穷算计,抛却千金养美姝。

马大脚偷偷地转动着眼珠,但见对面的王厨子似乎更加年轻了,虽然与自己年龄相仿,乍看上去,王厨子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光景。因为再也不需起早贪晚的忙碌了,饱食终日,养尊处优,直至把个王大厨养得又白又胖,昔日因操劳有些泛白的头发,染得油黑发亮,业已起皱的面皮经过精心细致的、且不计成本的修饰,就好似王厨子新出锅的凉皮一般,晶莹而又滑润;不过,这仅仅是表面状况而已。听王大厨说话,也似乎成熟了许多,不,确切的说,应该是更加老成了,或者说是更加的稳重了,是啊,自从受了皇恩,王大厨不仅平步青云,凉皮也因被封为朝廷贡品而奇货可居了,再也不必像往常那样,满大街的叫卖了,把个咽喉喊的又焦又渴,也卖不出几碗去,有鉴于此,凉皮的生意稳赚不赔,而王大厨能不稳重么?你看,当王大厨无比惬意的坐在藤椅上时,三个小丫环立刻围拢过来,一个按头,一个揉肩,另一个掐腿,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

“哦——,”王大厨幸福地、不由自主地呻吟一声,微闭上双眼,美滋滋地享受着丫环的按揉,甚至把马大脚造访的事情,也抛到脑后去了。六只纤细的小手在王大厨的眼前穿梭往来,揉得王大厨心酥体麻;按得王大厨身软无骨;看得王大厨眼花缭乱,激动之际,兴奋之余,王大厨突然抓住一只嫩掌,由衷的吻了一口:

“啊,这些丫环、下人们,如果都像你这样的乖巧,那有多美啊,老爷我何必要忍痛割爱,出脱换钱呢?”

王大厨这番话,绝对是发自腑肺的,发迹之后,为了光大自己的凉皮事业,王大厨用圣上赏赐的珠宝玉器,以及通过贡品赚来的银钱,一方面广置田宅,大兴土木,一方面蓄婢纳妾,在满足肉体欲望的同时,又将凉皮的制作方法、以及各种菜肴的烧制方法传授给婢妾们。渐渐的,婢妾们越蓄越多,王大厨又有个百治不愈的健忘症,宠婢爱妾们的姓名怎么也记不牢,为了称谓上的方便,王大厨突然来了灵感,将婢妾们从娘家带来的姓氏全部废除,全部以烧菜时使用的调味品进行重新冠名:什么花椒、胡椒、椒盐、大料、老抽、陈醋、陈皮、葱花、大蒜、……,真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啊,于是,婢妾们白天是王大厨的徒弟,晚上则是王大厨的陪伺者,王大厨好不得意,是啊,高高在上的皇帝老爷,也不过如此啊!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有一个唤做十三香的丫环,性格过于倔强,不愿意接受王大厨的调教,晚上陪伺时,尤其让王大厨恼火,不会献媚,不会温存,像具死尸般地躺在那里,任凭王老爷如何折腾,十三香一动也是不动,就像死了一般,每到此时,王大厨便忿忿地骂道:

“***,你死了?”

十三香也不作答,而是扭过面庞,更加木讷地接受着王大厨的折腾,王大厨见状,大手掌掐住十三香的面庞,十三香扭拗不过,便闭上眼睛,眼窝里汪着可怜兮兮的泪珠。王大厨松开手掌,一把将十三香推向一边:

“妈的,死×一个!”

王老爷强耐着性子,又调教了大半年,十三香依然如故,王大厨终于失去了耐心,决定将其卖掉。王大厨对马大脚非常熟悉,了解她结识的人多,门路广,便吩咐家丁王小二给马大脚捎个信,此时,马大脚应邀前来,首先客套一番,又呷了几口茶,便直入主题了:

“王老爷,老身听说您有个丫头要出脱,可否让她出来让老身相看一下,心中也有个底啊,”

“那是当然喽,”王大厨冲着给他掐腿的丫头呶了呶嘴:

“你去,让十三香出来!”

各位看爷,欲观小丫环芳颜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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