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本章字数:4034) |
? 冬天春来,分家了。 雅可夫舅舅分在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 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了一所很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有阁楼,后花园 外是一个山谷,到处都是柳树棵子。 “看见了没有,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边走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很快就要教你认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 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 “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 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 “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 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 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 “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 它,可以交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 “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性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万别作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如果放糖的话,一桶 洒,最多放上半两糖。 “酸牛奶有很多做法: 有西班牙风味儿的,的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 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没让我聪明!” 然后她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吓得,晚上她跳窗户,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这对于一个以卖花边为生的女拥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她到处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 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 冬天,我们就继续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去过穆罗姆,去过尤列维茨,没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没着静静奥卡河走过。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儿啊!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 吸着甜而温暖的空气! “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内也停了,大 地在听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很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 好意思了。 “于是,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 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待人们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帮助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需都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 库莉娅,给我织一件吧!’我特别高兴,像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了,尽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操做,可她很会指点,你要知 道,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处他。我说:‘妈妈,你不用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 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后来,你姥爷出现了,他可是 个出公的小伙子,才22岁,就当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祺了我一番,她认为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 “她是卖面包的,很凶……“唉,别回忆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上帝心里最明 白。” 说到这个,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特别亲切。 我还记得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和姥姥在姥爷的屋子里喝茶。 姥爷身体不好,斜坐在床上,没穿衬衫,肩上搭着一条手巾,隔一会儿就要擦一次汗。 他声音喑哑,呼吸急促,眼睛又暗又绿,而孔紫涨紫涨的,耳朵又通红得可怕! 他去拿茶杯里,手一个劲儿地哆嗦。 这种时候他人也变得温顺了。 “怎么不给我加糖啊?” 他这口气简直像个撒娇的孩子,姥姥温和而又坚决地告诉他: “你该喝蜜!” 他喘着气,吸溜吸溜地喝着热茶: “好好看着我啊,可别让我死了!” “行啦,我小心着呢!” “唉,要是现在就死,我的感觉就好像还从来没有活过呢!” “好啦,好好躺着吧,别胡思乱想了。”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突然好像针扎了一下小孩可以让他们老实点,你说呢?” 于是,他就开数落城里谁们家的姑娘合适。 姥姥不吭声儿,坐在那儿一杯一杯地喝红茶。 我靠窗坐着,仰头望着天空的晚霞——那时候,我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误,姥爷禁止 我到屋外去玩儿。 花园里,甲壳虫围着白桦树嗡嗡地飞。 隔壁院子里桶匠正在工作,当当地响。 还有霍霍的磨刀声。 花园外边的山谷里,孩子们在灌木丛中乱跑,吵吵声不断地过来。 一种黄昏的惆怅涌上心头,非常想到外面去玩。 突然,姥爷拍了我一下,兴致勃勃地要教我认字。他手里有一本小小的新书,不知是从 哪儿来的。 “来来来,小鬼,你这个高颧骨的家伙,你看看这是什么字?” 我回答了。 “啊,对了!这个呢?” 我又回答。 “不对,混蛋!” 屋子里不停地响起了他的咆哮: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对了,这个呢”? “对了,这个呢? “不对,混蛋!” 姥姥插嘴道: “老头子,你老实躺会儿吧?” “你别管我!我教他认字才觉着舒服,否则老是胡思乱想! “好了,往下念,阿列克塞!” 姥爷用滚烫的胳膊勾着我的脖子,书摆在我的面前,他越过我的肩膀,用指头点着字母。 他身上的酸味儿、汗味儿和烤葱味儿熏得我喘不过气来。 可他却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吼着那些字母! “3eMJI”像一条虫子,“”像驼背的格里高里,“”则像姥姥和我,而姥爷则有 字母表中所有字母共的东西。 他把母表颠过侄来地念,顺着问、倒着问、倒着问、打乱了问。 我也来了劲儿,头上冒着汗,可着嗓子喊。 他可能觉着可笑了,拍着胸脯咳嗽着,揉皱了书,哑着嗓子说: “老太婆,你听听这小子的嗓门有多高! “喂,喂,你这个阿斯特拉罕打摆子的家伙,你喊什么? 嗯,喊什么?” “不是您叫喊的嘛……” 我他又看看姥姥,感到很快乐。 姥姥以肋支桌,用拳头抵着肋邦子,含着笑说: “好啦,你们都别喊了!” 姥爷和缓地说: “我喊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呢?为什么?”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摇着头对姥姥说: “死了的娜塔莉娅说他记性不好,这可没说准!你看看,他像马似地记路! “好啦,翘鼻子,继续念!” 我又高声地念了下去。 最后他一笑似地把我从床上推了下来。 “好,把这本书拿走! “明天,你必须把所有的字母念给我听,都念对了我给你5个戈比!” 我伸手去拿书。 他却就势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郁郁地说: “唉,你母亲把你弃在人世上受苦,小鬼啊!” 姥姥浑身一抖: “老头子,你提这个干吗?” “我其实不想说,可是心里太难受了!多好的姑娘啊,走上了那样的路……” 他突然一推我,说: “玩儿去吧,别上街,就在院子里,花园里……” 我飞也似的跑进花园里,爬到山上。 野孩子们从山谷里向我掷石头子儿,我兴奋地回击他们。 “噢,那小子来啦,剥他的皮!”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就喊了起来。 一个对一大群,尤其是能战胜那一大群,扔出去的石头子儿百发百中,打得他们跑到了 灌木从,这太让人高兴了。 这种战争大家都无恶意,也不会留下什么仇隙。 我认字认得很快,姥爷对我也越来越关心,很少打我了。 依以前的标准,其实他应该更勤地打我:因为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破 坏姥爷制定和行为规则,可他经常只是骂两声而已。 我想,他以前打我一定是打错了,打得没道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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