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眼镜肉店的由来

( 本章字数:8320)



我的思想保守,观念陈旧,别人不说,连儿子都喊我“老腐败”。

  也许受传统伦理、孔孟之道影响太多,中毒太深的缘故吧!在物欲横流、人民币至上的拜金年代,坑蒙拐骗之事却做不出,从来不敢染指残次品,同行笑我:

  “猪脑子,放着银子不会赚。”

    

    

    

  屠宰场与经营户之间,每天打交道,一般都能诚信经营,按质论价。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有个别批发商,在批发市场等鬼市学会了蒙人、骗人的伎俩,将残次品混于正装之间,欺你粗心或者不识货。

  某位批发商给我供货将近一年,合作愉快,彼此建立了信任关系。俗话说:“淹死的是会游泳的,挨枪的是耍枪的。”一次马失前蹄,收生猪时看走了眼,将嫩茬当正装收回。我当时看着个儿挺大,皮糙肉厚,心里不瓷实,又不敢肯定,问他时,他拍着胸脯:

  “没劁净,正装货,放心卖!”

  分割时,却不停地淌奶水。我蒙了,急打电话叫他来,问他如何解释?他仍然狡辩,又试图削价处理给我,我戴着眼镜,眼里揉不进沙子,当时怒不可遏,不由分说,将分割得七零八落的茬肉扔到他的车子上,让他拉走,从此断绝来往。以后其人多次找我,买烟、请吃饭,甚至七扭八拐扯上亲戚关系,逢年过节给我拜年,试图恢复供货关系,均被我拒绝。

  我首先把好进货关。一是生猪健康,有毛病的免谈,这从皮色中可以看出;二是现宰,隔夜货不要,图个新鲜;三是膘头适中,过肥过瘦都不行;四是屠宰干净,无血无毛。宁可贵一点,也要一流货。其次度量衡标准,在韦曲率先使用电子磅,绝不短斤少两。这样,惨淡经营两年,小店就小有名气,回头客愈来愈多。

  然而当生意逐渐走上正轨,将要赚钱的时候,2001年9月,长安县在环南路建设综合批发市场,肉店所在的门店拆迁了,我又一次面临失业的威胁。

  我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看见农民就倍感亲切,可以说对农民有着深厚的阶级感情,更无意诋毁农民。但毋庸讳言,农民有时刁野蛮横,依杖人多势众,以大肚子夯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谓“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通”。

  当年的肉店,是某村民小组的房子,从姚××手中接过来后,即与村民小组签订了合同,并预交一年租金。县上征用该地时,给予村民小组一定的经济补偿。依照常理,合同未到期限拆迁,属于村民小组违约,应赔付二十八户经营户的经济损失。但生意人胆小怕事,信奉财去人安的处世哲学;又都来自四面八方,犹如一团散沙,各自有自己的小九九,如有的经营状况不好,连续亏损,有的关门停业等等。不能团结一致,被村民小组各个击破。房租在村民小组手里攥着,最终非但不赔偿损失,还给经营户计算水表、水管、龙头、门窗等物品的折旧费,胳膊肘子朝里拐,七算八算,房租亦未退清。头天下午退还了部分租金,晚上就断水停电,限即时搬离,毫无缓冲的余地。

  我清楚地记得,第二天是中秋节,2001年中秋节与国庆节“双节”同日,那天生意异常火暴,经营户尚在拆迁大甩卖,民工已经爬上屋顶,抡起八磅大锤,“丁丁冬冬”开始拆房,弄得经营户不得不以“挥泪大甩卖”、“跳楼大放血”的价格倾销商品。

  最终还是出事了。因拆迁准备不足,草率动工,拆房中发生了倒塌事故,一位民工不幸身亡。村民小组未给经营户的补偿,却赔付了民工的命价。

  有金要往脸上贴,倘将脂粉搽到屁股蛋子上,谁个看见?

  不知何时,县办工业企业全部停产,工业局也改为工业国有资产管理公司,隶属经贸局,安抚着几千名下岗职工不要越级上访,维护来之不易的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与此同时,市容环卫管理局却迅速膨胀,升格为一级局,成立了市容监察大队,大张旗鼓地整治市容环境,将大街小巷的小摊小贩们撵得鸡飞狗跳墙,下岗职工想摆个地摊养家糊口已不再可能,做买卖必须进店经营,门面房顿时身价倍增。

  肉店拆迁后,我无事可干,下岗在家,除了照看孩子,就是逛街轧马路,偶尔再就业,无非就是搬砖砌长城。表面上,俨然一副功成名就、退休养老的架势,其实内心却异常沉重。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孩子嗷嗷待哺,妻子愁眉苦脸,丈母娘长吁短叹。作为一家之长,我是家里的顶梁柱,理应生活的重担肩上挑,可不能让妻儿老母唉声叹气,怨天尤人。寻找门店继续杀猪卖肉,还是重操旧业,再搞装潢?装潢已经放弃了两年,重拉杆子,谈何容易;卖肉倒是轻车熟路,可是税费重房租更贵,所以一时犹疑不定。

  表姐的出现,又给我带来了一线生机。

  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多年以来,我浪迹社会底层,混得灰头灰脸,没个人样。看他人升官加爵,春风得意,自己自惭形秽,便很少在亲戚朋友之间走动,不知冷落了多少热心人,失却了多少社会资源。

  表姐医科大学毕业后分配于附属医院,经过十多年的锤炼,已经成为该医院的业务骨干,说一不二的人物。长安某中学校长患病,就医于该医院,通过熟人关系,找到表姐,得到表姐的悉心关照。病愈出院时过意不去,无话找话,许诺空头人情:

“我在长安教育界人熟悉,有事尽管来找我,没有办不到的。”

  表姐学西医,读英文资料而不读四书子集。《老子》六三章断言:“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中华民族的先哲早在几千年前就一语道破了“诺”与“信”、“易”与“难”的辩证法。表姐不懂得这些,轻信了某校长的诺言,将我的有关情况介绍给他,希望他能帮忙,校长亦满口应承。表姐夫妇遂将之作为特大喜讯星夜告知于我。

    

    

    

  当是时也,县教育局是我中学的一位老师任人事科长,有昔日师生的情分,在不违反党的政策、国家的法令的前提下,估计能够网开一面。难就难在人事局,是控制着行政事业指标编制、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衙门,门难进,脸难看,事更难办。恰有北京读书时一位同学的堂兄,时任长安县×镇党委书记,与人事局局长私交甚笃,他同情我的际遇,多方奔走呼号,又主动与我联系,一纸便条将我介绍到人事局长跟前。人事局长很忙,我厚着脸皮,找过几次,终于见了面。本以为局长高高在上,会摆出一大堆大道理推三阻四,末了一句“研究研究”,然后泥牛入海,再无消息,我就会断绝了继续为党工作的念头,一心一意奔自己的小康。然而做梦也未想到局长会出人意料地平易近人,答应特事特办,手续从简。至此,事情似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一个秋风送爽的日子,我与表姐夫妇相约来到某中学校长的办公室,寒暄之后说明来意,校长亦很热情。

  “名校毕业,主课教师,我们求之不得。”

  不愧为一校之长,说话干净利落,掷地有声。我等暗自庆幸,遇此领导,也不枉于许多日的劳心费神,东奔西走。这时校长接到电话,说某领导来了,必须出面应酬,说罢摇摇头,摊摊手,耸耸肩,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态。我等理解校长的处境,各方神仙都要敬到,于是约定改日再谈,告辞而出。

  第二次见校长,是三日之后。表姐要陪我一同前往,鉴于表姐工作繁忙,我又非三岁小孩,知道仨多俩少,遂谢绝表姐,独自前去拜谒。校长重复过老话之后,又增加了一句:

  “不过必须试讲,这是学校的规定,谁也不能例外。”

  作为一位重点中学的最高行政长官,对学生、家长乃至学校负责,合乎情理。校长是语文教员出身,课程很熟,随即指定一课,让我回家准备,约定一周之后安排试讲。并语气暗示,试讲只是形式,以我的具体情况,做做工作,应该不成问题。

  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弄不好倒要闷出毛病来。于是翻阅了不少久违的资料,观摩过名师授课的影碟,广征博引,自以为准备得相当充分。第三次面见校长,校长又说不必试讲了,学校目前办公室缺人手,要不先写篇文章看看文采?如果胜任,先呆在办公室,边工作边听讲、备课,准备充分再上讲台岂不更好?

  我想想也是,毕竟这么多年自己所从事过的职业与教书育人风马牛不相及,有个过渡阶段,能够顺利进入状态当然最好不过。亏得校长思虑周详,连细枝末节都替我考虑周全了,不由得怀着感恩戴德之心,冲校长点了点头。

  校长随即命题,自己长满老茧的手提起笔杆子很生疏,待到文章完成,又过了十余日。洋洋数万言,校长只一句:“写得不少。”于是走马观花、一目十行地粗略翻过几页,就置于案头:

  “这样吧,你再等一段时间,咱们民办初中正在加紧施工,待学校建成,再行聘用。”

  我听到“聘用”二字,立即头大如斗。我已经吃足“借调”的苦头,极重名分。“聘用”在一定意义上不是“借调”的同义词吗?我一再说明,人事局、教育局均同意,是“调动”而非“聘用”。但学校试行人事制度改革,连校长亦无能为力,爱莫能助。

  事后,办事老到者给我点窍:

  “人家初步同意,你就要有所表示,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的头脑太不开窍了。”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人的一生总有几桩憾事。十年前,张先生在位时,邀请我加盟,我心高气傲,不愿意局限于学校这个狭小的圈子里而婉言谢绝,如今梦想破灭,穷途末路了,把脑袋削尖,使出浑身的解数又钻不进。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处不留爷,爷爷去卖肉。猛想起一则故事,寓意深刻,大意如下:

  一位穷人应聘微软的清洁工,试工后被录用。主考官要穷人留下Email,以便于将用工通知书发送给他。然而穷人没有,主考官很不乐意:“作为微软的员工,怎么可以没有Email呢?”于是穷人落聘了。从微软出来,穷人摸摸衣兜里仅有的十美元,去附近的超市买了四十磅马铃薯,准备带回家临时充饥,先凑合一阵子再说。回家的路上却有人要买马铃薯,穷人从中受到启迪,开始上门配送服务。日积月累,几年之后,滚雪球似的,十美元滚成上百万美金,穷人思虑有钱了,应该给家人买份平安保险了。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上门服务,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有Email。

  “如果拥有Email,您应该是千万富豪了。”保险业务员遗憾地断言。

  “不,如果拥有Email,我早就是微软的清洁工了。”百万富翁急忙纠正。

 天无绝人之路,上天有好生之德。一日闲得无聊,在街头瞎逛,路遇几位老主顾,问及近况,我实话实说,据实以告。他们叹息之余调侃道:

  “你不卖肉,害得我们都没地方买放心肉了。”

  言者无意,闻者有心。我杀猪卖肉两年,在环南路一带已经小有名气,何不利用现成的    

    

    

资源,重操屠刀,再作冯妇?于是经过充分筹划,2002年元旦前夕,我在韦曲南街重新高价转让来门店,简单地进行整修之后,肉店又开张了。

  一般来讲,车碾旧辙,买主走熟路。专卖店轻易不能歇业,倘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顾客会认为不实在、靠不住,销量就要大打折扣。新店开张之初,因熟客稀少,税费增加,生意萧条,第一个月即赔本一千元。为了扭转不利局面,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利用与屠宰场熟悉的优势,将头、蹄、下水等批发进来,加工卤肉销售,以增加品种。

  一般卤肉店,为降低经营成本,往往调味品少放,肉煮得生硬,我将之作为副业,正好相反。一位从青海省公安厅退休回乡的老者,第一次来我店里买猪肚,吃着舒心,第二天又来,将肠子、肚子全部买走,放在冰箱里慢慢享用。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老主顾又陆续找到小店。第二个月盈亏相抵,第三个月略有盈余。从此,生意一月赛过一月,至2003年“非典”时期达到峰巅。

  有人也许奇怪,“非典”时期,人们畏SARS如蛇蝎猛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使迫不得已,也会戴上厚厚的防毒面具,缘何生意还会火暴?

  刚开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静下心来,逐渐想通其中的道理:愈是非常时期,人们把生命愈看得贵重,即使是惜财如命的人。在屠宰场,按质论价,我看见歹货,就心慌意乱。只要货好,即使无人要,放在案头,也看着舒服,所以总是进购一流货,价格略高。一般居民不在乎两三毛钱,吃个放心,但有的食堂、餐厅、饭店计算成本,专拣便宜货。“非典”时期,饭店生意一落千丈,而我的客户散户居多,大多是附近的居民,因而异常火暴。

  一些同行看着眼馋,以为我祖上烧了高香,选中了风水宝地,于是纷纷迁址,想方设法搬到我的附近。我刚开业时,韦曲环南路一带仅我一家肉店,短短两年,竟增加了二十余户,快变成“肉食一条街”了。

  一天卖七八头肉,十分繁忙,卤肉早已顾不得做了。每日凌晨四五点就得起床,着手准备工作,妻子在一旁帮忙。刚开始很不适应繁忙的体力劳动,胳膊腿都肿胀了,一摁一个深坑,半天也不能复原,几次想找帮手,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随着技艺的日臻成熟,胳膊腿也练就了非凡的功夫,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

  较之长安,西安的大肉批发价格低。为了节省几个钱,到了冬季,我有时到朱雀路批发市场进货。

  晚上关了店门,雇个汽油嘣嘣车,八时前后准时到达批发市场。批发市场是鬼市,价格不稳,忽高忽低。倘遇雨雪或者周末,市场的货少,价格看涨,这时不敢犹豫,抓紧时间赶快上货,最好找熟悉的批发商,照顾情绪,多少也得优惠点。否则,一转眼,价又涨了,甚至断了货源,第二天案头就得揭白板。当然也有“蹲死”的时候,一头头大肉挂过满满几十杆,少人问津。这时,你千万谁都甭搭理,躲得远远地,找个地方坐下,慢慢地喝酒抽烟,饭钱、烟酒钱不用操心,批发商会替你买单。你要是沉不住气,瞅上熟人一眼,他就会把你黏住,帮帮忙也得进他的货,他给你再优惠,最终发现还是价格太高了。

  批发商精明得很,一看偌大的市场空空荡荡,就会猴急,狗急跳墙,担心批发不出去,臭在手里血本无归,“唉”的一声,赔本的买卖行家做,竞相跌价。这时再瞅准时机,适可而止,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人心没底,一刀子就想将人家割死。否则,到了最后,价是很低,但也没有了好货,得不偿失。

  装车之后拉到韦曲,又不敢贸然直接进店,必须先拉到食品公司和动检站的复检点,分别上完费,第二天方敢放心地出售。

  嘣嘣车的载重有限,拉七八头肉,已累得气喘吁吁。一次,批发市场“踢死”,我进了十头肉。人自然无法坐,我步行一截路,刚坐上回韦曲的中巴车,手机响了,嘣嘣车的车胎爆裂在了批发市场的大门口。我赶紧下车往回赶,白白浪费了不少感情,还是借不来千斤顶,只好在马路边铺上塑料布,将大肉一头一头地卸下,一人看货,一人找地方补胎。

  将车修好,我又去乘中巴时,已到了晚上十点,中巴车主趁火打劫,票价成倍地翻,一元变成了两元。没办法,总比出租车便宜,先坐上再说。将到韦曲,手机又响。车又坏在了三爻村立交桥下,气得我差点儿把手机摔了,想想摔了也是白摔,还得花钱另买,又没处报销。我又下车,急往回折,一摸口袋,已被中巴车打劫得一文不名。好在韦曲距离三爻村并不远,于是就发扬红军二万五的精神,步行过去。走到立交桥下,嘣嘣车踪影全无,照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打过去,对方是公用电话,说人八辈子前都走了,待要仔细询问,对方挂断了电话,再打,对方索性不接了。

  嘣嘣车司机的小灵通既不灵,也不通,偏偏在这时,老天又故意与我作对,竟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我又冻又饿,久找不着嘣嘣车,以为车修好之后又开走了,就又返身往回赶,还未走到,电话又响,问我怎么还未到?我询问具体位置,才说在安泰酒店附近,离立交桥尚有一段距离。我的肺几乎被气炸:

“附近就是安泰酒店,那么大的标志性建筑,偏偏要说立交桥,眼睛莫非让鸟给啄了?”

  生气归生气,牢骚归牢骚,心平气和之后,问题还得解决,谁让咱们“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上了卖肉的这趟贼船呢?

    

    

    

  查来查去,找不出症结所在。嘣嘣车发动起来,马达轰鸣,就是纹丝不动。问过司机,才知道路不平,颠簸了一下就成了如此模样。

  已经接近午夜子时,冷风飕飕,雪花飘飘,寒意阵阵。车坏在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平时那么多修理铺,紧要关头,却一家都找不着。万般无奈,只有先卸载,再作计较。奇怪的是,货卸完后,嘣嘣车一发动,“呼”的一声,险些撺进路边壕沟,司机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发现嘣嘣车偷工减料,钢板太软,稍一吃重,车厢下沉,车帮与轮胎紧紧地粘贴在一起,成了自然的闸皮。

  一晚上折腾了两次,我精疲力竭。另雇了车,将货拉回肉店,已经是凌晨三点多钟。“冬冷寒天,刚睡下脚还未暖热又得起床,况且熬过了眼,不一定能睡得着。”想到这里,索性不睡了,泡杯浓茶,过足烟瘾,喘口气,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自此以后,再从西安拉肉,不再雇用嘣嘣车,改换成面的,不就贵几个运费吗?人可舒服,不用风吹雨淋,不必担惊受怕,如今都讲提高生活质量,咱们把工作质量也提高提高,想必不会遭什么非议吧!

  后来,与批发商逐渐熟悉,他们见我量大,争先恐后地给我免费送货。有一次,我进了十二头肉,批发商的东风大货车给我拉回。累了一天,我自己也懒得卸货,便雇了一位“板的”司机,说好十二头肉给七元钱。“板的”司机抱一片数一次,肉架子上已挂了十多片肉,车子上还有很大的一堆。待弄明白了“头”与“片”的区别后,“板的”司机连呼上当。

  我当初的肉店叫“百兴肉食店”,取“百姓”之谐音,喻百业之兴盛,可惜未能长久,也未能兴盛,结果无疾而终。新店开张,仍沿用过去的老招牌,一方面,节省一百余元,不用另做新招牌,更重要的是借老招牌招徕老主顾,免费的广告,何乐而不为?

  2003年,长安撤县设区,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堪称百年不遇、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宣传长安冲出国门,走向世界的大好时机。于是有关部门斥巨资请来中央电视台“同一首歌”栏目的明星、大腕们演艺助兴,市容环卫局亦开展市容市貌、环境卫生大检查活动。我的招牌陈旧,影响市容,更影响长安改革开放的形象、招商引资的大局。市容局令我摘除,否则强制执行,还得收执行费。我想新店已经营一年有余,老主顾都知道了我的所在,要不要招牌无所谓,于是就不打算再做新牌匾。

  然而,市容局不同意,他们要规范管理,严格实行一店一牌制,没有招牌,就得关门,决不姑息养奸。

  初中时的一位同学王会延,毕业后参加人民解放军,在部队考取某炮兵学院,分配至银川某部队服役,后提升为团职。2003年功德圆满,拿了几十万元退休金光荣退休,回乡省亲,听说我在县城杀猪卖肉,想找我喝酒叙旧,可是问遍了大半个韦曲,没人能知道我的名字。

  “你找眼镜,同行没有不知道的。”事后我对他点窍。

  我认为,招牌是一个门店的名称,如同人的姓名一样,只是一个符号、代码,要尽量简洁明了,通俗易记,最好能与主人联系起来,反映主人的特征。我刻苦读书十余年,死读书读死书,没能读懂社会,却读坏了眼睛;知识奉还给老师,近视眼却留给了自己。无论干什么,总离不开厚重的老式眼镜。消费者不知我姓甚名谁,便以“眼镜”称呼我,我也稀里糊涂,胡叫冒答应,久而久之,“眼镜”便成了我的“绰号”,也是我的特征,可以将我与其他肉贩子区别开来。同时,虽然这么多年自己从事的职业与文化边儿也沾不上,但在骨子里,我恬不知耻,厚着脸皮,仍以文化人自居,“眼镜”也有一定的文化内涵,故取名“眼镜肉店”,寓自食其力,开店做生意不欺客,绝非古时候的蛮横屠夫镇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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