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卖肉的学问

( 本章字数:10684)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行行有学问。

  上初中时,鸣犊中学的教导主任杨德林老师常常告诫我们:“处处留心皆学问。”好长一段时间,我对“学问”二字的理解,仅限于老师传授的知识与技能,人们常说“看××老师多有学问”,从来也未听说过哪个杀猪卖肉的有多高的水平。走上社会后,摔过几个大跟头,头破血流之后,才真正体会到“学问”二字的深刻含义。

    

    

    

  在人们的概念里,杀猪卖肉是粗笨活,连食堂的大师傅也跟着倒霉,“是故君子远庖厨也。”便是明证。古往今来的文学作品,凡涉及屠夫猎户,无一例外地被描写成五大三粗,力气似牛的形象,如樊哙、镇关西。市井之徒樊大爷,不是力大如牛,鸿门宴上护驾有功,也得不到刘皇爷的重用;至于镇关西镇大哥,连倒拔垂杨柳的鲁大和尚欲与他打架,也担心吃亏,先要损其真元,耗其功力,“剁十斤瘦肉,一两肥肉都不要;再剁十斤肥肉,一丝瘦肉也不要。”

  这些文学大师们只看到了表面现象,对我等的生活不甚了解,从想当然出发,胡乱描写一番,谬之大也。其实杀猪卖肉也是粗中有细,讲究把式的。

  先说杀猪,“把式”抓一把玉米,将肥猪哄到跟前。猪也忒傻,不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危险在前,即将成为餐桌上的美食,哼哼地贪吃。把式出其不意,趁其不备,一挽子钩住肥猪下颌,猪吃痛,嚎叫着被拉上宰台,两名壮汉立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将肥猪压倒在宰台上。把式腾出双手,系紧裤腰带,挽高袖子,右手握刀,左手按住猪的黄瓜嘴,左脚踏在猪脊背上,右腿直绷绷地蹬地,然后翻转刀背,朝猪嘴上猛地一磕,猪条件反射地一吸气,脖子下即显现出一个小坑,对准小坑,一刀子捅进去,不歪不斜,正中心脏。深不得浅不得,太深穿心而过,一颗心脏就报废了,太浅触不到心脏,则杀不死,又得捅第二刀。如今提倡人文关怀,猪之将死,其鸣也哀,那撕心裂肺的叫声,让人于心何忍,让猪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尖刀一抽,一股殷红的鲜血“刷”地冒出,猪哼哼几声,四只蹄子乱蹬,挣扎一阵,便不动弹了。

  家乡二道毛杀猪,一刀未捅死,激怒了肥猪,肥猪反咬他一口,冲破围追堵截,撒腿就跑。众人手提棍棒,紧追不舍,于大冢附近,乱棍打死,合力抬回,传为笑柄。

  某屠宰场杀猪,一刀亦未捅死,猪却聪明,不哼不叫,直挺挺地倒地装死。某把式准备烫猪脱毛,正要撴腿时,却被猪不偏不倚,一脚蹬入烫猪的大锅中。众人急忙打捞,结果还是迟了一步,连烫带呛,待送进医院,早已呜呼哀哉,一命归西了。其妻“后走”,依然难以割舍屠夫情结,再嫁杀猪卖肉之家,传为奇闻。

  某养殖户面善心奸,动辄自己拉猪去屠宰场代宰。一次儿子帮忙卸猪蹄,却一刀砍在自己的手腕上,急忙接筋续骨,难免落下残疾。卸猪蹄不成,倒把人的蹄子给卸了,传为笑谈。

  还是继续说杀猪,早有学徒将一大锅热水烧好,把式将手伸进水里一蘸,试试水温,口里吸溜着,添加开水或凉水,水不能太热,烫熟了难出手;又不能太凉,否则毛难脱,一般以75℃~80℃为宜,夏天稍凉,冬季稍热。待水温正好,众人一齐动手,撴腿提尾巴,将猪慢慢地放入大锅中,翻来倒去,反复烫浸。烫好了,再打捞上来,用刨子将猪毛“嗤噜、嗤噜”地刮去。

  刮完大毛,把式又提刀在手,捉住猪耳朵,照准脖子的肉缝隙翻转一劙,人转到猪背后,刀子一歪,猛一用力,大半个猪脸就带到了槽头上。把式说是猪头长得不正,其实是人心不正,头蹄下水才两块钱一斤,而大肉五块多一斤呢!高出一倍还不止,就这么刀下一歪,屠宰场多赚好几块钱。

  把猪倒挂起来,把式舀一勺热水泼在猪身上,用刀子细细地扫毛,基本干净后,就开始开膛破肚,取出五脏六腑,肠子、肝花、猪尿泡,小心谨慎地摘除苦胆,扔在一旁,几个人就忙着撕油,翻肠子。把式这时换过砍刀,扳住猪后腿,“咔里咔嚓”从上往下砍去。这是“破脊”,也叫“分边子”,按道理应该从正中间分开,可把式偏偏分成一边小,一边大,叫“单边、双边”。批发时,双边骨头大,挂在里面,人们不易看到,单边挂在外面,瘦肉突出,一摞一摞的,煞是好看。

  制定政策的人有时不了解实际情况,做表面文章,搞行政命令,一刀切。比如现在国家强令屠宰场实行机械化宰杀,把猪先用电猫打晕,再捅一刀子放血,然后机械化脱毛。从理论上讲,是很大的进步。因为猪晕倒后,总比活蹦乱跳捅得准确,充分体现了人文关怀;机械脱毛,既快捷又干净。但机械化宰杀,有其致命的弱点,猪晕倒后,如同死掉一般,鲜血放不彻底,不如人工宰杀,一刀子下去,猪嚎叫着,挣扎着,蹄子乱蹬,鲜血充分放干净,肉色红白分明,看着舒心,吃着放心。因为死猪肉的鲜血放不出来,瘦肉带混色,肥肉亦是粉红色,嗅之有腥味。机械化宰杀与之有五十步与百步之嫌,这是机械化杀猪很难避免的遗憾。所以在长安地界,机械宰杀很不受欢迎,虽然强令屠宰场投资几十万元添置机械化设备,但基本处于闲置状态,无异于一堆废铜烂铁。

  倘一刀子捅偏,中不了心脏,行话称之为“夹刀子”。剔开排骨,肉中有厚厚的一层淤血,血乎乎一团,半截子排骨、大肉都会废掉,少则二三斤,多则四五斤。如果宰杀了“夹刀子”肉,屠宰工没有工钱,屠宰场批发时扣除一两斤秤,还得给经营户说好话,否则难以批发,这已经形成行规。

杀猪讲把式,卖肉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时代不同了,人们讲求营养,更讲究生活质量。韦曲镇,巴掌大的地方,在中国地图上找也找不着,肉食经营户从二十年前的两三家迅速壮大到一百多家。排骨口感好,比肥肉贵,高把式剔排骨时,刀子磨镵,顺着骨骼,轻轻地放下去,贴着骨头,悠悠地一划,只三四刀,宛若画个弧形,一片排骨就均匀地剔了下来,光滑、平整,恰如一件艺术品,排骨与肉都好出售。如若把式不高,拿捏不准,非伤骨即伤肉,二者均不好销售。

    

    

    

  长安地界穷人多,富人少,排骨不好销售,人们觉得排骨人吃一半,狗吃一半,不划算。不如大肉实在,毛拔干净,连肉皮一起吃,一点也不浪费,而且肉皮不仅好吃,据说还能美容。尤其农村人,一个月难得吃一两次肉,如今钱难挣了,过日子要精打细算。饭菜里不动荤腥,淡而无味,瘦肉又太贵,还是肥肉实惠,既好吃又省钱。

  韦曲镇的排骨大都走了西安市。一大早,西安一些肉食经营户,骑着摩托车,成群结队,来长安收排骨。长安的肉食经营户,对他们既爱又恨,离不开而又见不得。他们都是内行,识货,糊弄不了他们。为了追求最大利润,把排骨价格压得很低,而且非常挑剔,这块颜色不好,那块肉又太薄,想方设法少给你钱。但又离不开他们,他们若不来收排骨,长安的排骨卖不出三分之一,尤其到了冬季,萝卜、白菜成为主菜,大肉的销售量大增,排骨少人问津,堆积如山,不卖肉不行,一头肉卖完,赚不下一片排骨,卖得多,赔钱多。

  有位佘老板,原先经营餐厅、熟肉,将多余的一间门店租于马老三卖大肉。马老三生意好,佘老板眼馋,租赁到期,死活不续合同,收回房子自己经营肉店。而对于杀猪卖肉的行当他却是个门外汉,于是佘老板雇用了茬师。2001年春节,我们见西安收排骨的都不来了,赶紧改变销售策略,大肉不剔排骨,连骨头打,谁爱要不要,销量大受影响。茬师一辈子受雇于人,给他人卖肉,根本不会计算成本,刀子抡圆了,使劲地卖,排骨整整地压了一冷库。过完年,排骨变了颜色,发黑,有臭味,四块钱一斤进购的整头肉,排骨一块钱一斤都没有人要。佘老板怕扔在附近,遭马老三等人的嗤笑,乘夜半无人之际,做贼似的开着车,拉得远远的深埋地下。那年春节,我们都赚够了过节的费用,而佘老板却学雷锋似的赔了一万余元。

  卖肉还要能说会道。手不闲,嘴不停,吃饺子用前腿,炒菜来点后腿,红烧肉用五花肉,挑肥拣瘦,各取所需。顾客多不懂肉,靠内行介绍。肉肥说是大猪肉,隔年猪,“宁吃隔年的皮,不吃当年的肥。”小猪肉淡而无味;肉瘦了则说,如今人都怕长胖,肥肉脂肪多,现在谁还吃。到最后连卖肉的把式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肥肉好,还是瘦肉靓。

  杨师已卖肉十余年,堪称个中高手,由穷乡僻壤的山圪,举家迁入县城,一家五口,三个几乎一般大的小子读书,仅靠两口子卖肉,日子过得滋滋润润,舒舒服服。杨师每每爱进肥肉,大赚其中的差价,他屡次对人言,肥肉是粮食喂养的,而瘦肉是饲料喂大,饲料中含有催长剂,瘦肉精,对人体有害。一次,杨师不小心,进回淌水肉,颜色淡,一刀子一摊水。人们奇怪问之,杨师回答:

  “现在肉贵,请的杀猪师傅把式高,血放得干净,所以不红;至于淌水,那是肉嫩,水灵灵的,见煮就熟,稍炒即烂。”

  杨师脑袋活,点子稠,将未卖完的大肉放入冰柜,人却在摊儿上守着。“你来买肉,”杨师说,“肉卖完了,我给×××留下一块,他让放在冰柜,下班回来拿。你急用,先拿走,他来我再想办法。”如此这般,把陈年剩货高价售出,还落了人情,人们都说杨师心肠好,能够想他人所想,急他人所急。我们与杨师开玩笑,说他能把死人吹活,把树上的麻雀哄下来。

  杨师哈哈大笑。

  再谈谈肉质。

  有人以为,国家对生猪实行定点屠宰以后,出厂的全部都是合格品、放心肉。其实不然,前段时间,中央电视台《今日说法》栏目,披露了湖北省钟祥市两家定点屠宰场,专门收购病猪、死猪,屠宰后堂而皇之地盖上检验检疫合格章,送往万吨冷库,加工制成肉制品坑害消费者。而作为国家法定的检验检疫机关,动检站在每月收取四百五十元检疫费后,很少问津,任由少数利欲熏心之徒胡作非为。

  这种情形并非湖北一地存在。农民辛辛苦苦搞养殖,买猪娃,购饲料,本钱摊了好几百,结果病死了,有几人大公无私,舍小家,顾大家,舍得埋掉?大都要想方设法削价处理,以减少经济损失。检验检疫部门与屠宰场天天打交道,抬头不见低头见,碍于情面,有时也得点好处,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予以放行。到了市场上,消费者大多不认识,残次品权当正品卖,利润高出许多,唯利是图者贪图便宜,获取暴利。一位人称“白眼狼”的,在农贸市场摆摊卖肉,他非残次品不卖,要么“昏头儿”,要么“茬”,今天倘没进到烂货,宁可歇业一天,也不卖一丁点儿好货。他说正装本大利薄,卖惯了烂货,手松、秤高养成了习惯,卖正装反倒要赔钱。

  还有一位钱老八,在某基地卖肉已有些年头。他与方圆屠宰场都很熟,是个笑面虎,表面上一副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和蔼可亲的模样,其实是笑里藏刀、刀刀见血的家伙。他来得便宜卖得贱,量也很大,每天至少整两头“昏头儿”、“茬”,混于正装之中销售。你说哪儿不好,“啪”的一声一刀剁掉,你还踌躇着不想买,他随手一刀,又“噌”的一声,将肉皮去掉。大家以为此人心轻,好说话,岂不知他怕你连肉皮拿回去,煮不熟,炒不烂,毁他的名誉,找他的麻烦。他曾对同行坦言:

“我卖正装不挣钱,甚至赔钱,一天两头老茬,赚回差价就行。”

  对于肉食,绝大多数消费者不大懂,即使如我,卖肉几近五年,长期不接触茬肉,对于正装与嫩茬,有时也难以区分。不知者不为怪,买回残次品不足为奇;而个别食堂、餐厅甚至宾馆饭店,买过多年的肉,凭经验都能区分出好坏,他们专门购买残次品,以追求最大利润,反正招待宾客,赚取银两,自己又不吃。

    

    

    

  说到这里,有人要问:残次品会不会吃死人?一般来说不会,只要不是“毒鼠强”、“三步倒”药死的。经过高温消毒,生肉变成熟食,杀灭了大部分细菌,而人又具有一定的免疫能力,一次一个人吃不了多少,当时一般不会出现意外事故,只是感到肉不香,味道怪怪的,还以为是少放了某种作料或厨师的手艺不高所致。但我猜想,极有可能将病菌积聚于人体之中,日积月累,侵蚀人的器官,终于有一日,抵抗不住时,就会爆发,这也可能是现代人类多生一些怪病的缘由之一吧!

  一般来说,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会被各种疾病所困扰,给自己和家人的身心带来莫大的痛苦,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有权有势者还是平头百姓,没有几人能摆脱疾病的纠缠,生命被一点一滴地侵蚀,金钱和权势都将无济于事。

  那么人为什么会患病呢?

  除正常的衰老,人体机能衰退之外,人们通常认为“病从口入”,是吃了不洁净的食物所致。但人们也许会奇怪,在当今的文明社会,大家处处讲卫生,在外面吃饭使用一次性餐具,有的饭店使用消毒橱柜等等,那么为什么人们总又离不开药品和医院呢?

  通常的说法是人“吃五谷,生百病”。把罪魁祸首归于五谷,即食品,包括粮食、蔬菜、肉蛋等一切可食用的东西。蔬菜之中有农药残留;面粉、大米、茶叶、粉丝都含有各种添加剂、增白剂。人没有长尾巴,有时比毛驴更难以辨认,有的餐厅表面上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老板、厨师、服务员衣冠楚楚,有模有样,可是你敢走进其厨房、卫生间看看,悄悄地跟着他采购看看,有时真会让你触目惊心的。

  在此,我郑重地告诫大家:请注意你的食品安全!

  那么如何选购放心肉呢?

  卖过几年肉,我也算得是业内人士,通晓其中的奥妙。长期以来,凡在外面吃饭,除非对饭店底细十分清楚,我一般不吃荤菜,尤其是带馅的食物,如包子、饺子、炸酱等。人们觉得奇怪,问时,我便回答,自己是吃斋念佛之人,戒口。事实上,“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凡杀猪卖肉之人,都喜食大肉,而且愈肥愈好,几乎无一例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自己不爱吃肉,想像别人亦不爱吃,即使卖肉,也不会有人要,择业时,自然不会选择这个行业。记得一个小故事,从前一位穷人给财主扛长工,财主很吝啬,长期不吃肉,进而讨厌大肉。一次长工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财主很心疼,便罚长工吃大肉。长工暗自高兴,表面却装出一副难以下咽,非常痛苦的神态。以后每次嘴馋的时候,照例故意打碎一只碗,然后对财主说:“东家,你处罚我吧,大肉太难吃啦,吃得人恶心直想呕吐。”即使杀猪卖肉一本万利,这位财主也绝不会去开什么劳什子肉店。

  在卖肉之前,我是不怎么喜欢吃肉的。小时候,家里穷,一年到头洋芋、萝卜、浆水菜,饭碗里难见荤星星,偶尔吃一点点,肠胃就接受不了,拉稀,肚子要疼好几天,奶奶便说:“吃滑肠了。”久而久之,对大肉亦失去了兴趣。之所以选择这个行当,实在是商店生意难以为继,万不得已而为之。杀猪卖肉之后,瘦肉好出手,又能卖高价,便把瘦肉先卖出去,剩下肥肉,有时卖不完,尤其到了夏季,白花花、油腻腻的肥肉更令人望而生畏。

  市场经济、价值规律之下,经历过1999年的高价,到2000年,农民认为养猪有利可图,又纷纷养猪,结果供过于求,肉价又跌了,肋条肉十元四斤。实在卖不完时,扔掉了可惜,于是一家人煮上一锅,或包饺子、包子,或烙肉饼,或夹馍炒菜,甚至纯粹吃肉。反正肉比菜便宜,这一吃不打紧,逐渐上瘾,以后非肥肉而不食了。

  当然,卖肉的吃肉,是绝对放心安全的,稍有疑问,自然不会吃;不放心的食物,即使垂涎三尺,也绝不食用,这是我吃饭的原则。有段时间,我的肉店拆迁,我失业在家,女儿嘴馋,非要吃饺子不行,我心烦,自己又不想包。韦曲街头,餐厅、饭店林立,但我宁愿骑上摩托车,带着女儿,舍近求远,跑到两三公里之外的一位朋友的餐馆吃饭,图的就是放心。我了解这位朋友,他在部队喂过猪,当过炊事员,复员后又开餐馆多年,也算半个卖肉的,识得好货、歹货;更主要的,其人正直,见不得掺假使坏,不发不义之财,采购时只要货好,从不讨价还价。

  对于大肉中的奥妙,用我师傅的话讲:“诡道大着呢!”一般杀猪卖肉的,对此讳莫高深,秘而不宣,担心人们知晓了其中的门道,生意更不好做,人民币更难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踢踏了自己的饭碗。

  我豁出去,不妨教大家几招,以我多年屠夫生涯的经验结晶,回报关心我、爱护我的人们,也算作以德报德。

 从饲料上讲,青草、稻糠等粗饲料喂养的猪是肉中上品,生长周期约为十个月至一年,色艳味美。西方国家提倡放牧式喂养,在这一点上,德国走在世界的前列,美国、加拿大紧随其后,这才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其缺点是生长慢,周期长,造价高,肉皮厚。也正因为生长周期长,其味道才鲜美,譬如春小麦较之冬小麦生长周期短,口感不佳,殊途同归,道理是一样的。

    

    

    

  博士猪倌陈声贵,放弃美国某大学的洋博士学位,中途辍学,在秦岭山区,搞家、野猪杂交繁育、放牧式养殖。此事经《三秦都市报》披露后,在全国引起较大的反响。陈博士曾两次来长安找我,拟商谈产供销一条龙事宜,适逢我外出,都未能见到。2004年5月,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来陕采访陈博士,约我一同前往,我有幸参观了陈博士的生态养殖场。

  陈博士当时已经很没落,位于宝鸡市区的“野味餐厅”早已人去楼空,赊销了养殖场内七十多头尚在生长期的大小生猪,与其合伙人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据说一年多时间已累计亏损二十余万元,我认为不可思议,令人难以置信。

  陈博士出生于福建山区,注定一辈子与大山结下了不解之缘。兰州大学毕业后,考取中国科学院生物研究所研究生,攻读硕士学位。后因学业优异,又被美国某大学录取,以全额奖学金攻读生物学博士学位。在外人眼里,陈博士前途无量,一片光明。而陈博士好像脑子进了水,入学仅四个月,就放弃令人羡慕的留洋博士头衔,毅然回国,一头扎进宝鸡的大山里,运用所学的知识,搞起了生态养殖。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由于嘴馋,成为英雄,闻名遐迩;而第一个吃野蘑菇的人,同样由于嘴馋,却暴死荒郊。对于陈博士这种以身犯险,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一行人钦佩不已,同时对他的鲁莽行径深表痛惜。临告辞,我对陈博士提出四点忠告:第一,如有可能,赶快返回美国,完成未竟学业,若能争取将生态养殖列入科研计划,带着项目进山,则旱涝保收。第二,尽量运用专业所长,造福人类;学非所用,若无特殊际遇,道路将十分艰难。第三,不要与中国广大农民争饭吃,农民本身要求很低,将自己降到同农民一个层次,一文不值,更无好结果。第四,也是最实际的一点,家、野猪杂交,优胜劣汰,思路不错,可搞良种培育基地。但必须了解目前什么是良种,用平原地区早已淘汰的品种作基因,绝不会培育出优良品种。

  用粮食如玉米、麸皮等喂养的生猪,肉质也为上品。但必须生食喂养,这样,饲料中的营养成分损耗少,猪吃得也少,大肉质地反倒瓷实。一般饲养户不懂其中的道理,喂猪如同人吃饭一样,习惯将饲料煮熟,再加些粗料,拌在一起混喂,尤其到了冬天,这种现象非常普遍。事实上,饲料在蒸煮的过程中,一部分养分已遭破坏,猪又喜欢熟食,使劲地憋,愈吃愈多,最终吃成了大肚皮,不一定生长快,反而肉质松软,如同泔水喂养一般,成为肉中的下品。一次我出售朋友喂养的生猪,疑为泔水肉,但朋友不拉泔水我心知肚明,泔水肉从何来?急叫朋友来问,原因竟是熟食喂养,难怪与泔水肉并无二致。

  规模养殖场一般采用精饲料喂养。饲料厂加工精饲料时,研究了猪在各个生长发育阶段所需的营养成分和微量元素,形成不同的配方。用精饲料养猪,生长快,周期短,肉亦嫩,颜色鲜艳,经济效益好。但因饲料中含各式各样的添加剂,有时添加剂超标,对人体无益,是否有害,目前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我的主张,少吃为妙。

  泔水喂养的生猪为垃圾食品。晚上走在大街上,时不时地有一股股恶臭扑鼻而来,即有拉泔水的车辆经过。一般食堂、餐厅与养殖户都有不成文的约定,你帮我打扫卫生,清运垃圾,我将泔水给你。有的宾馆、饭店、大灶甚至将泔水出售。如今物价上扬,泔水亦成为抢手之物,肥水不流外人田,高等院校坐落的村镇,泔水也成为该村镇乡民的专利,外人不得染指。

  切记,猪的肾脏功能不发达,解、排毒系统欠缺,不得纯粹以泔水养猪,必须混合其他饲料稀释食盐浓度,否则会造成食盐中毒,猪会死掉。泔水喂养的生猪,肉软多油,无论冬夏,即使放进冰箱冷冻,只要不结冰,仍难以冻硬,绞出的肉馅如同拌汤,其味不醇,为肉中下品。

  长安有位屠夫叫马黑子,既收生猪屠宰批发,又开着肉店零售,生意往往不能两头兼顾,肉店经常剩货。他说:

  “我最喜欢卖泔水肉,冰柜中冻过两三天,拿出来还当新鲜肉卖。”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行外之人的确看不出是陈货。

  从膘头上讲,二指厚膘,红、白分明最好,过肥则太腻,过瘦则无油。肥肉中的瘦肉酥,瘦肉中的瘦肉柴,“要吃肉,肥中瘦”讲的就是这个道理。现在一些人过分强调瘦肉,给“昏头”“茬肉”提供了市场,因为“昏头”的肥膘是粉红色的,“茬肉”皮煮不熟,卖残次品的人将之剔成精瘦肉,能高价卖出最好,倘若卖不了,就会搭进其他肉里出售。前文提到的钱老八,就是这种卖法,显得落落大方,极具欺骗性。所以奉劝大家买肉时,不要贪图一时的便宜,反而吃了大亏。倘有高血压、高血脂等病症,不能吃肥肉,宁可掏高价,眼看着从肥肉上剔瘦肉,现成摆放在案头的瘦肉轻易不要购买。

 从品系上讲,过去一些老品种如江猪,肚大肉肥,生长周期长,味好,但皮厚,不好卖,经济效益不佳,现在大部分地区已经淘汰。前文提到的陈博士,就是以这种品系的家猪与野猪杂交,故不能培育出优良品种。现在一些新品种,如长白条、约克、杜洛克以及一些杂交二元、三元品种,生长快,瘦肉率高,养殖户的效益好,但肉不香。许多人抱怨如今的大肉没有过去的好吃,除了大肉已经不是稀罕之物,稀松平常之外,其道理大致就在这里。

    

    

    

  以上是“正装”肉,下面略谈残次品。

  次品之中,首推“茬肉”,即老母猪。茬肉分老嫩,下过三窝猪崽之内的称“嫩茬”,是猪的妈,如煮,肉烂皮不烂,爆炒,常不能熟;四窝以上称“老茬”,是猪的祖母,肉、皮均不烂,食之伤牙,犹如咀柴,倘用做肉馅,勉强可食。国家允许出售茬肉,但必须挂牌经营,标明茬肉,低价出售。但据我所知,卖茬肉的经营户,没有一家标注茬肉,都是混于正装之间,以次充好,蒙蔽消费者,牟取暴利。大家选购大肉时,如果遇到肉色泽鲜艳,如同牛肉,而出售者又异乎寻常地热情,积极主动去皮、绞馅,则必定是茬肉无疑。

  前文提到的茬师,五十多岁,本姓马,卖了一辈子茬肉,业内人称“茬师”或“老茬”,甚至忘了他的本姓。在关中方言中,“茬”、“查”不分,久而久之,人们以为其真姓“查”了,可见其卖茬,真正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十多年前,茬师所在的村庄过会,茬师心沉,整到一头老茬,在村中出售。有好事者故意去茬师处买肉,茬师要给去皮,好事者死活不依,拿回家煮不熟,给茬师送来,挂在门上,茬师遭乡党斥骂。从此,茬师不再自己卖肉,专门受雇于人,做起了伙计。

  茬师有一套好说辞,哄得人上过一次当,不由得再上第二次、第三次。他说:“一天哄一个人,世界上的人十辈子都哄不完。”

  至于病、死猪肉,行话称之“急宰”、“抿嘴子”、“红货”,意为稍微耽误,就会死掉,必须急急地宰杀放血。其肥肉的膘色泛红,嗅之有腥臊之味,肉食经营户一般不敢明目张胆地出售,常剔为精瘦肉,用以搭秤,肥肉绞馅,所以说案头上的纯瘦肉轻易不要购买。

  下面简述“注水肉”。

  我亲眼见过给牛肉打粉。一次我去一家腊味店,见老板将粉面用水稀释,吸入针管,分几处缓缓地注入生牛肉中,然后在咸盐水中浸泡几天,待调料渗入,再捞出煮熟出售。一般不注入粉面的生牛肉,每斤可煮六七两熟肉,注过粉面后,达到八九两,甚至斤对斤。

  我孤陋寡闻,从未见过给大肉注水,但有的大肉的确淌水。根据我的经验,生猪在临宰前不能喂食,只喝少量的水,饿其一天、两天,宰杀后一般不会淌水。但现在肉价高,人们担心生猪挨饿掉膘,折了斤两,饱食时宰,这是其一。其二是猪宰杀放血后,要及时去毛,开膛破肚,不能拖得时间过长。有的屠宰场为赶时间,抢速度,同时放倒许多,不能及时开膛,体内热量无法排出,导致淌水。其三,开膛后,肉必须倒挂起来,充分晾好,再装车运输。有时肉未充分晾好即装车,一头压一头,或挤成一团,同样导致排热不畅。以上几种原因,都有可能导致大肉淌水,有时为一种原因造成,淌水程度轻微,有时几种情形兼而有之,淌水程度严重。淌水肉色淡,至于杨师所说“肉嫩,血放得干净”等等,完全是瞎编乱造,一派胡言,糊弄外八路。有一点可以肯定,凡淌水肉均不新鲜,细菌超标,很容易变质。

  不过最近听说确实有人给大肉注水,宰杀时将生猪挂起,从猪嘴中灌入自来水,直至生猪承受不起,即将死掉,才匆匆放血,据说每头生猪可注水5~10公斤。但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不敢妄言。

  开店做生意,货卖回头客,并非火车站的生意——一锤子买卖,宰你没商量。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一传十,十传百,赢得良好口碑,生意才会稳定。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售价稍高就会失却许多市场,所以同行之间互相压价现象严重,导致大肉的利润很薄,通常冬季二三毛,夏季四五毛。大家在选购大肉时,不要贪图便宜,更不必胡乱砍价,要知买者不如卖者精,无论到了何时,都要记得,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赔钱的买卖,谁都不会去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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