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 本章字数:5738) |
找着,等着,一晃又过去了一年多。 一天,姨父被甲长叫了去。隔了半天,姨父沉着脸回来了。大姨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闷着头抽烟。我问姨父:"到底是什么事呀?""他们要抽你壮丁!"姨父终于说出来了。 "抽我壮丁?"我吃惊地问着,"他们要抽我去当遭殃军吗?" "啊,是要把你往死处里送。"姨父愤愤地说,"他们这是生着法子要把你害了!" 大姨说:"不能让他们抽去呀!" 姨父说:"他们说了,不出人也行,得拿两担米顶上。""两担米?"我又一惊,"我来两担米呀?" 姨父说:"他们也明知我们拿不出两担米,那是故意难我们。"大姨问:"可怎么办呀?" 我说:"去找游击队,要不,就上北方去找解放军!" "嗯,明天我去挖药。"姨父果断地说,"换点钱当路费,我送你上铁路边去找游击队。" "姨父"我看着姨父的脸,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晚上,收拾了爬山的工具。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和小红妹妹准备跟姨父上山。姨父想了一下,向我俩说:"你们两个拿着砍柴刀,带两副担子。"我说:"能采这么多药吗?要两个人挑?" 姨父说:"哪儿采得那么多药!带着扁担、绳子,准备挑柴。"我还没完全懂得姨父的意思。姨父又说:"我们采了药从山里就走了。" 我说:"那好啊,免得回来再被他们缠住。"我是想走得越快越好,"可是那两担柴" 姨父说:"挑担柴做个隐身草儿。两个人空着手走,人家要疑心的。我们挑着柴走,就说是卖柴的,这样刮民党、遭殃军就不会注意我们了。"我想,姨父真是个细心人,想得多周到啊!因为这一去要找到解放军,要找到我爹,我必须把妈妈的夹袄和爹给我的红五星带着,我就请大姨把妈妈的夹袄给我找出来,连同别的衣服打成一个小包裹。大姨把小包裹给我,回过身来,从锅里取出四个煮熟的鸡蛋给我说:"带着。"我十分留恋地喊了声:"大姨,我走了。" 大姨把我上下看了看,拉着我的手说:"也打听点你海泉大哥。"我说:"哎,等找着海泉大哥,我和他一起回来。" 大姨把我们送到了门外。我走了很远,回过头来,见大姨还站在门口望着我们。 跟着姨父进了山口,就看到很多直立的山峰。山腰上有一些云雾缠绕,看不到山顶。山路是崎岖的,一忽儿走在山谷里,一忽儿爬在山岭上。快到中午的时候,姨父领我们在一个高大的山峰下停下来。我仰头看看那高大的山峰,上而生着一些竹丛和爬藤,两只山鹰在上空盘旋着,也只飞到那山的半腰。这山峰不但是直上直下的陡直,不少地方还是向外倾斜的,莫说人爬不地方,就是能爬里,根本就没法站住。姨父在山下站着看了看,把背篓搭在肩上,然后把一个带着铁钩子的板带扎在腰里,把一双鞋脱下来,用一根吊竿钩着山上的古藤,一步步攀了上去。 姨父爬到山腰去采药,我红妹妹在山下砍柴。有时我仰头看看上面,只见姨父用铁钩子把自己挂在山腰里,两只手左右寻找着,不时地拔起一些东西丢在背后的背篓里。我从,里感激姨父,我想,我们本来素不相识,只因为他知道我是一个红军的儿子,便从死亡中把我救出来,收留下来,把我当成亲人。现在,为了不让敌人抽我去给国民党当兵,这么大年纪还爬到这么高的山上去采药,弄路费,送我去找自己的队伍。这是阶级的情义啊,我不论走到哪里,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永远永远记住的。小红妹妹见我只顾看着山腰里,便说:"哎,怎么光看,不砍柴呀?"我便又和她一起砍起柴来。小红妹妹问我."你找到了游击队,还回来吗?"我说:"不回来了。"但我觉得这话说得不周全,又说:"等打完国民党、白狗子,我再回来。" "要是没打完呢?""就打他一辈子。"小红妹妹看看我笑了。 我问小红妹妹:"你想海泉大哥吗?" 她说:"想啊,可是我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子哩。他走的时候,我才三岁。" 我说:"我要像海泉大哥一样,打他十几年,几十年,直到打完白狗子,建立起社会主义。""时你和我哥哥一起回来。"小红妹妹抬头看看天空,空中正盘旋着一只山鹰。她说:"我也想和你们一起去打白狗子!"她指着那空中的鹰说:"你们就像那天上的鹰一样,飞得那么高,那么远。"我仰头望去,只见那只山鹰展翅疾飞,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冲云霄我和小红妹妹打完两担柴,姨父也采完药从山腰上下来了。休息了一下,姨父向小红妹妹说:"小红,我们就走了。回去跟你妈说,送震山到铁路边我就来。"小红妹妹点点头。姨父又说:"不论谁问起来,就说我们串亲戚去了。"小红妹妹又点点头。姨父又说:"要是甲长来要米,就说我跟亲戚借去了,借到米就给他。"小红妹妹又点了点头。姨父向小红妹妹交代完了,就背着药篓和我一人挑起一担柴向山外走。小红妹妹一直没说一句话,她站在一块高石上,默默地望着我和姨父向山下走去。因为要把药卖掉,我和姨父便挑着柴来到了城里。到了一家大药铺那里,把两担柴放在门前,我跟着姨父提着背篓,把药送到收药的地方。姨父把药拿出来,放在了柜台上,只听一个收药的人说:"哎呀,这药可有了!"忙向后喊:"韩先生,胡团长要的药,有人送来了!"随着喊声,从里边走出来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他看了看药,忙说:"收下,收下!"一面又向姨父说:"你以后再给我们多送些这种药来。"拿了钱,我和姨父走出了药铺,一看,有三个穿黄皮的遭殃军正守着两担柴在吆唤:"喂,这柴是谁的?"姨父走到柴担跟前说:"是我的。""我们买了!"一个黄皮子说。本来这两担柴我们挑着当样子,是不准备卖的,姨父故意要了个高价:"五块钱一担。""挑走吧!"另一个黄皮子说,"到地方给你钱!"姨父没办法,只好挑起柴来,我也跟着把柴挑起来,随着三个遭殃军向一条街上走去。走了很长一段路,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这里住着很多遭殃军。我和姨父把柴送到一个厨房的旁边,姨父向那个黄皮子说:"老总,给柴钱吧!"那个黄皮子说:"今天没有钱,过半个月来拿吧!"姨父说:"老总,我们等钱用呀,要现钱。" 黄皮子把眼一瞪说:"他妈的,等半个月有什么了不得,不给钱,你也要送给老子烧嘛!" 我见这一帮家伙蛮不讲理,心里有气,便把柴挑起来要走。一个遭殃军跑过来抓住我,照我腿上踢了一脚:"你小子往哪里挑?放下!"我把柴担一撂,气愤地问他:"怎么,买柴不给钱,还打人!"接着便和这个家伙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从那边高房子里走出来一个当官的,他走过来问:"吵什么?" 姨父说:"我们两担柴,老总买了,说今天没钱,我们等现钱用""啊"那当官的拖长了声音,"两担柴能值多少钱嘛,何必这么吵闹!不会亏待你们的。" 其中一个黄皮子走到那个当官的跟前,小声说:"团长,两个月都没关饷了,这钱" "唔"那当官的把眼皮一耷拉,转身又往那个高屋走去。 我知道,那当官的只是装模作样,他们官越大,搜刮老百姓越狠,哪里会给柴钱,这两担柴是让他们白抢了。正在这时,我见刚才在药铺收药的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提着一个红纸盒子走到那个当官的跟前:"胡团长,你要的这药有了,今天上午刚从山里送来。" "噢,给弄来了。"那个当官的咧开嘴笑起来,"真叫你们操心了!""这是应该的。"瘦高个儿弓了弓腰说,"这种药可是少有,要新鲜的更不容易,是我们专门派人进山采的。" "这对治疗烧伤后遗症有效吗?"那当官的把药接过去。 "有特效啊!"瘦高个儿直了直腰说,"胡团长,这药舒筋活血,生肌还阳,治烧伤后遗症可有效啦!"又拿出一张纸说:"这是用药的处方。""太谢谢啦!"叫胡团长的接过那张处方,向屋里喊了声,"马副官!" 叫马副官的从屋里走出来:"有!" 那个胡团长说:"你赶快骑上自行车,把这药给送到柳溪去,告诉老太爷,是太和堂韩先生专门给他找的药,对治烧伤后遗症有特效。" 那个马副官说:"不要送去了,团长。刚才接到老太爷的一封信,他说要到这个县城来看看,今天下午就到。" 啊?胡团长!柳溪的老太爷!烧伤后遗症!今天下午就到!我看看西边的太阳,马上就要落了,又看了看姨父,姨父向我使了个眼色,摆了下头,转身就向外走。 我和姨父走出院子,刚走了几步,忽听到一声人力车的车铃声。我抬头一看,只见一辆人力车上坐着一个人,有五十多岁,穿一件灰色长衫,戴一顶黑呢帽,他的腮上、鼻子上和下巴上,都有烧伤的疤痕,可是那两只眼仍然闪着恶狠狠的寒光。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没有烧死的大土豪胡汉三!我身上的血向头上涌,拳头紧紧地攥起来。这时车上的胡汉三也正向我这边看来,姨父一下子用身子挡住了我。趁着胡汉三下车的时候,姨父拉着我忙向另一条街走去。我和姨父没敢在街上停留,急忙出了城。姨父说:"胡汉三还像个恶狼一样。" 我说:"那遭殃军胡团长就是他儿子,恶狼添了毒牙,咬起人来要更凶的。" "他们也凶不长久。"姨父说,"他们有遭殃军,我们有解放军,有游击队呀!" "去找我们的游击队,去找我们的解放军,来把这群恶狼统统杀掉!"我说着,和姨父都加快了脚步。\九| 出了县城,我和姨父又走了二十多里路。天黑的时候,在一个小庄子里借了个地方住下。第二天,姨父还要再向前送我,我怎么也不愿意。我说:"姨父,我这一去,如果找不到游击队,还要到北方去找解放军,你这么大年纪了,不要跟着我四处奔跑了。" 姨父对我一个人走路还是不放心,说:"再送送你吧!" 我说:"大姨和小红妹妹都在等着你哪,你不回去,我心里也不安。"姨父还是担心地望着我,我说:"姨父,放心吧,这些年的磨练,我已经知道该怎样对付那些坏蛋了。"姨父听了这话,便从身上把卖药的钱拿出来,交给我说:"带着。" 我从那卷钞票中抽出了两张,可是姨父把那卷钞票全塞在我手中:"全带着。" 我怀着深深的谢意把那卷钞票接在手中,便和姨父分手向着西边有铁路的地方走去。 走了两天,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我走到了铁路边,又走了一程,来到了一个小车站上。 小车站空荡荡的,有很少几个人在候车,完全不像有游击队的样子。离车站不远,有一个小集镇,我就走进了镇子。为了打听一下这儿有没有游击队,又走进一家小饭铺。 饭铺里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门内坐着。我问:"有什么吃的?" 那人说:"只有米饭,没有菜。"我买了饭,一边吃着,一边就和那个人聊了起来:"买卖好吗?" "唉,不好哇!"那人叹了口气,"上个月过队伍,把东西都抢光了,这没得东西卖啊!" "过什么队伍呀?"我试探着问。 "遭殃军呗!"那人说着向门外看了看,又接着说,"他们过来好几百人,在东边黄圩子和共产党的游击队打了一仗,让游击队打死了好几十个人。" "啊!"我听了很高兴,问他:"以后呢?" 那人忿忿地说:"以后,遭殃军打了败仗,还强迫我们慰劳,把我们这里能吃能喝的全都抢光了!" "那共产党游击队呢?"我装作随便地问了一句。 "打了胜仗,就走了,向北开去了!唉!"那人又叹息了一声,"游击队可好啦,一针一线都不拿老百姓的。" "噢!"我点点头。等吃完饭,给了饭钱,我向那人说:"我是过路的,能借个地方给我住一晚上吗?" 那人说:"行啊,就在我这前边铺子里住一夜吧!" 说着话天也就黑了,那人把铺子里收拾了一下,关上了大门,到后边去了,我就在这小饭铺里住下来。 我躺在那里,心想:怎么办呢?后来想到,游击队的去向是没有一定的,昨天向北,也许今天又向东了。干脆我一直向北找解放军大部队去,于是就决定明天搭火车向北去。 因为走了两天的路,实在太累了,不久,我就呼呼地睡着了。 睡到半夜,忽被一阵咚咚的打门声惊醒。我听得门外人声嘈杂地喊着:"开门!开门!"同时邻近几家也有人在打门。我忙折身起来,拿起我的小包裹,从窗口跳了出去。在窗外的阴影处,我见店主人披着衣服从后边来了。 他走边问:"谁呀?打门干什么?" "快开门!"外边有人用脚踢了一下,"开门!" 店主人刚把门打开,便呼隆一下拥进来许多人,其中有的拿手电筒乱照。我顺着窗口,借着手电筒的光一看,原来进来的全是些背着枪的遭殃军。我想,夜猫子进宅,准没有好事。见身旁有堵矮墙,便爬上矮墙,又一纵身,便爬到了房顶上。顺着窗子,还能看到屋内发生的事情。 "什么事呀,老总?"店主人惊慌地问。 "找几个夫子给老子挑东西。"那拿手电的家伙上下照了照店主人。店主人说:"老总,我都快六十了,还有病,挑不动啊!"那家伙没理他,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我刚才睡的地方,问:"这是谁在这儿睡的?"店主人说:"是过路的。" "过路的?"那家伙又照了照,"人呢?"店主人惶惑地四下看了看说:"跑了!""跑了他,跑不了你!病了也得去!"那家伙招了下手,向两个扛长枪的家伙说:"把他带走!" 两个扛长枪的家伙过来抓住店主人:"走!" 店主人先是说好话,见说好话没用,就跟遭殃军争吵了起来。自然这全没用,几个遭殃军连打带拖地把他抓走了。 我伏在房顶上,听到后院有妇女和孩子的哭声。 一股愤怒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起来。夜,是黑暗的,我觉得这社会比黑夜还黑,必须早早砸碎! 听到街上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了,我从房顶上轻轻地下来。前边的房门是开着的,街上又恢复了寂静。我不能再停留,我多么盼望着能早些见到亲人解放军啊!我走出了店门,向着北方,大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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