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往事) ( 本章字数:4241) |
第三章 往事 扎西闻言一惊,听声音看容貌和这问话的语气,这后来的那小姐他都有些熟悉,但一时却想不起她是谁。鲜正华也一愣,问:“原来你们认识?” 扎西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姑娘,只见她披着长发,着了一层淡淡的脂粉,身穿紫红色长裙,一条黛色束腰更显出阿娜的身姿。她很漂亮,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着迷,比之小红又另有一番娇艳妩媚,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却依然想不出她是谁。 那姑娘见状,苦笑着说:“看来扎西是不认识我了。” 扎西表情有些尴尬,因为这人他的确是不认识了,只得自我解嘲的道:“真不好意思,不过幸好这是大塘,不然我还以为自己周彗敏了。” 鲜正华见了,感觉扎西对这小姐有意,忙不时时机的介绍道:“她可是我们卡拉OK厅里的王牌,是我特意叫她来陪你的。”扎西苦笑,又看了那小姐一会儿,由于卡拉OK厅内灯光昏暗,他还是没有想起这位小姐是谁。只见她从桌上烟盒里拉出一只烟,自个儿点上,轻轻吐了一口烟,才说:“扎西,你还没忘三垭吧?” 扎西听了这话,身子一颤:“你……你是阿芝嫫?!”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遇上吧?” 扎西呆呆的点了一下头:“没有。” 阿芝嫫忽问:“三垭怎样了?有什么变化?” 扎西使劲吸了一口烟,往后一倒,靠在沙发上说:“还能怎样?” 原来还是在十年前,扎西因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与黔之驴的盲劲,在工作中与领导产生了冲突,于是,莫名其妙的到了九龙县最苦最穷的一个乡担任科技干事。三垭缺水少电,虽通公路,但牲口还是主要的运输工具。 专业的不对口,农村工作经验欠缺,加上三垭是全彝地区,语言不通,让他一度限入了茫然之中,在那份孤苦的日子中,所幸的还有一位汉族干部叫李军,他们结下了深深的友谊。在那段日子里,他们共同首守着一支蜡烛,抱着一瓶江津白酒,拿着手掌大的一部录音机听歌。如果不是填报表时在填时间的时候还知道在九十年代的话,他们与五六十年代的知青下乡没有两样。 这样过了一年多,李军居然在三垭农村里耍了一位女朋友,那人就是阿芝嫫。当时阿芝嫫特别漂亮,李军曾骄傲的称她为三垭的“曲比阿乌”,扎西也惊诧于她的容颜,因李军的缘故,还特别为她作了一首打油诗:“名花产深山,蛟龙隐巨泽,只怜无人识,空负好颜色!”但那时阿芝嫫才十五岁。 他们相恋了半年,也许在年龄、地位及文化层次上的差异,他们分手了。而不久后,李军也通过关系调回了成都附近的一所中学任教。 阿芝嫫很痛苦,便常到扎西那里耍,扎西也借一些书给她看,劝她学习文化知识,因她年龄还小,也劝她不要过早涉及恋情及婚姻,因为在这些落后的地方,许多少女还没有成熟就嫁了人。她有一次从扎西那里借了一本书叫《狂潮下的中国人》,不过那本书中的字至少有三分之一她是不认识的,全是扎西教她并讲解给她听的,看完后她突发奇想的对扎西说:“我想到海南去打工。” 扎西苦笑着说:“海南去打工?你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样?我如果能在海南挣一笔钱回来,就可以在三垭做好多事出来。” 扎西摇头说:“海南不是人人都可以去的,也不是人人都去了就可以发财的,而且如果是你一个人去的话,也许被人贩子卖了,你还要帮着他数钱,懂不懂?” 当时他们还谈了很多,对外面的天地,她总抱着很惊奇的眼光。扎西给她讲广东,讲上海,讲北京,从吐鲁番讲到了日月潭,从八达岭讲到了岳阳楼,(当然这些地方扎西也没去过,他也是从书上看到的。),她总是津津有味而不厌其烦的听着。 在那段极其苦闷的日子里,她给了他许多的慰籍。当然,虽然她很漂亮,但扎西也因为有了妻子,所以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小妹看待。那时候的阿芝嫫,天真无邪,对未来的一切都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但她的负担也很重,她是家里的老大,而且由于彝族农民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很重,她小学毕业后就在家里务农。他父亲嗜酒成性,酒醉后常常打骂她,虐待她,后来与李军耍朋友后,她父亲以为找到了一个拿铁饭碗的女婿,对她稍好一些,等到与李军分手后,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不但叫她做成年人都不能胜任的事,而且有时还不要她吃饭。 后来她爱到扎西这里来后,她父亲又对她稍好了些。但因为这样,扎西也背上不好的名声。乡领导曾意味深长的对他说:“要正确处理干群关系。”平时朋友也说他想娶小老婆,扎西是有苦说不出。但听说她因为爱到他这里来她父亲对她稍好一些,便忍下了,而且,当时扎西也的确不愿意离开她,虽然,她只是他一个普通的朋友。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找到扎西对他说:“扎西哥,我阿爸要把我嫁人了。” 扎西一怔,忙说:“你才十六岁,嫁什么人?” 阿芝嫫焦急的说:“你不是彝族,不懂我们彝族的规矩,我们要结两次婚,第一次是订亲,第二次才到乡政府扯结婚证,这次一订亲,就等于嫁人了。” “准备把你嫁到那里?” “他们要把我嫁到踏卡阿期家。” “你别怕,我去劝你父亲。” 她摇头说:“没有用的,你不过是一个乡干部,我阿爸他们不会听你话的。” 扎西默然,因为她说的的确是事情,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乡干部,说出的话很少有人听的,而且彝族的风俗习惯严重,不是哪一个人轻易能改变的,于是问她:“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哪条路?” “到海南去打工。” 扎西急道:“你一次又一次的说要到海南去打工,可是你知道海南在哪里吗?你连西昌都没有去过,还说什么海南?你文化不高,身无分文,到海南能干什么?况且那里你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你去干什么?” 她哭道:“可是我……我……他们要逼我嫁人,而我不想嫁给那个人。” “就算你不想嫁人,也得从长计议,你这么盲目的跑,能朝哪里跑?” 她抽噎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可以去找李军,他走的时候给我说过的,将来如果有事可以去找他。” 扎西苦笑,这种话且能当真?就算说的是真话,李军一个教师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才知道,一个人过于天真也不是一件好事。 阿芝嫫见扎西不说话,忙问:“扎西哥,你怎么不说话?” 扎西苦笑:“这种时候,你叫我说什么?我又能说什么?” “扎西哥,我知道自己是个农民,又没文化,你一定看不起我,所以不肯帮我。” “并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帮你。”扎西摇着头说。 阿芝嫫就趴在他的被盖上抽泣,一片包谷叶子还沾在她的头发上,一件彝族花短褂掩住她柔弱不堪的背,就那样趴在他被盖上不住的耸动,她健壮而白皙手还沾着泥巴……扎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不要哭了,你要我怎样帮你?” 她抽泣了一会儿,才坐正身子,用手背揩了揩眼泪,又将秀发朝后用手指梳了梳,才说:“我也知道自己到海南去实在没有把握,但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我走了,他们找不着我,我也就嫁不成人了。” “除了这条路外,当真没有其它办法?” 她想了想,脸一下变得通红,低头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嫁给你。” 扎西一怔,冷冷道:“说什么疯话?我是结了婚了的,而且还有了孩子,你怎么能嫁给我?” “也不是真嫁给你,只要我给他们说你要讨我做老婆,他们就不会逼着我嫁人了,等到我以后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后,我马上跟他走。” “不行,这个办法行不通。” 她呆了呆,才说:“那我只有走了。” “你能走到哪里啊?”扎西一再听她说要走,心里苦笑,有些无奈的问。 “我也不知道,但我现在已顾不了那么多,首先要走出三垭,就是出去要饭,讨口我也不愿在三垭坐了。” “出去后你能干什么?”扎西皱眉问。 “去给有钱人家洗衣服、带孩子,就是做娃子(过去彝族对奴隶的称谓)也愿意。” “你想去当保姆?” 阿芝嫫没有回答,只用眼睛盯住扎西,扎西无奈的说:“你真要决定走,我也没有办法,你说,我能帮你些什么?” 她低下头去,嗫嚅着说:“我……我想向扎西哥借点钱。” “借多少?” 她想了想才说:“我……我也不知道。” 扎西闻言一愣,但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于是说:“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你,你带着它去找李军,他会帮你想办法的。” 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他在哪里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去找他?” “我把他的地址给你,还有,我在冕宁、雅安、西昌都有同学,我给这些人也分别写一封信,你把它们带在身上,你到了这些地方后,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你可以去找他们,他们会帮助你的。” 她还是沉默不语,扎西皱眉说:“不过一出门,就会花很多钱的,你自己有多少钱?” 她的头埋得更低:“只有一百多块。” “一百多块?”扎西苦笑:“一百多块出什么门?”说完又问:“你过去捡松茸(蘑菇的一种,近年来日本大量收购,每斤一百元左右)和捡虫草的钱呢? “都……都给阿爸买酒喝了。” “唉——”扎西叹了一口气说:“从这到成都,可能要花上个两三百块钱,但你路不熟,可能要花些冤枉钱,这样吧,我借五百块给你,你在路上一定要小心,第一要提防小偷,第二千万不要轻信别人……” 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过了半响才说:“可是这五百块钱,我却不知道要到哪年才能还你。” 扎西苦笑着说:“唉,事已至此,还说什么还不还的?你把这钱拿去用,将来若有了便还我,若没有,便当是我送你的好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小声说:“扎西哥,你对我真好,我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我……我……”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低。 “你究竟想说什么?”扎西皱眉问。 她低声说:“我跟李军耍了半年朋友,他几次要我挨他睡,我都没同意,扎西哥你对我这么好,我没有其它办法报答你,如果你……你要我,我可以陪你睡一晚上。” 扎西叹道:“你说什么话?我且是那种人?” 她越说越小声:“我这是第一次陪男人睡觉。” 扎西摇头说:“你别说了,我一直把你看作是我的一个小妹妹,所以才肯帮你,你年龄还小,不要轻易就用自己的身体去感谢别人,如果你出去以后,还能记住你扎西哥说的这句话,便是感谢我了!” 当夜扎西也没那么多钱,东挪西借,终于把钱给了她,她拿着钱和扎西写的信低头走了,自那以后,他就再没见到过她。 又过了半年,扎西已准备转换单位,这时候。依然没有得到她的消息,便渐渐淡忘了这个人,但扎西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么一个日子里,这么一个场合下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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