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死鱼·水兽 ( 本章字数:6234) |
天色似乎就在无望生腾空的一瞬而亮了起来,天边隐约的透露出一瓣火红。无望生张开双臂,希望能如鸟儿一般翱翔在这浩瀚天空中,无奈,无望生只凭空扑腾了大约三丈的距离,其愈发显得笨拙的身躯就若流星一般笔直得向下坠去。 见状,小风忍俊不禁的笑了一记。其实,适才当无望生说出“我飞呀飞”而取先手腾空一跃的瞬间,小风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以巨王木之伟岸,在如此高端而跃,即便将〈归去来兮之法〉练至化境的小风也不能凌空虚渡,人毕竟不是飞鸟,而人自有人之无法逾越的极限。 无望生笨拙得象个秤砣直坠了有十丈之遥,忽然间,一个巨大的黑影自那林中窜出,其挥动几近丈余的羽翼所掀动的气流,即便下坠之势愈见劲急的无望生之身躯也恍多若被这股气流而带动的凭空一滞,就在小风微微惊鄂的瞬间,无望生一个平身顿时扑在那巨鸟的背上。 “好!宝贝儿!”无望生奖赏似的拍了拍巨鸟背上支棱起的硬羽,随即瞥眼望了望小风立身之处,哈哈大笑。 “想逃?!”小风冷笑一声,杀机在其黑漆的眸子中一闪而没。当意随心走,其一个跃身,其身轻当如鸿毛飘飞,更借着下坠之势头,半空中,只见其一连串的以脚尖点着巨王木向外伸展的枝干,一层一层向下如鹘突跃走,瞬间即与骑在巨鸟背上的无望生拉进了距离。 见状,无望生,顿时作惊恐状的大声呼喊道:“不好了————扯呼————扯呼————” 终是因先前无望生的下坠之力过于沉猛,即便巨鸟负重之能,也禁不住向下俯冲滑翔而去。 而风中,以及远方透亮的微薄晨曦之中,只有无望生那被风吹散了的鬼哭狼嚎般的“扯呼——”余音似回荡穿梭在这巨王木的每一个角落。 ※※※ 水岸终是听到了无望生无不用其极的喊出的那一 “扯呼”声。其实早在水岸延树而下追杀被其以〈两栖之技〉而化血片之刀所重伤的尹六时,就已经隐约的听见了那一声。 而在这之前,水岸原本是无论如何也要趁尹六在“两栖化血”下而暂时延阻了其〈归去来兮之法〉的发挥时,一举斩杀这个令其悚然的敌手。然而当听到了那一声,也幸好听到及时听到了那一声,水岸当是知道无望生的这一声“扯呼”意味着什么?于是水岸再不理尹六之死活,延树直下到巨王木之底端,更是在危急时刻,以其手中利器“明晃秋水刀”而将其人欲集班手于己身的“灵魄”恶火一刀斩灭。 火灭了,当如其人身躯瞬间化为青烟焚灭,水岸一收刀,一伸臂,顿时将摇摇欲坠的班手揽入其怀中。 眼光游离得似要散了去,在水岸之“明晃秋水刀”下,人之三魂六魄更随着那火灭而似要瞬间游飞,只剩下满目苍疫的人之躯壳舍不得遗弃。 在这个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之温暖熟悉的怀抱中,班手用他那仅剩的指掌,先是指了指自己,再指向他身下却不能低头看见的土地,而地上那一截截残断的木片遗骸,曾经是那么自由地生长过。 “木生于土,当归于尘!”水岸轻轻地放下班手似心满意足的熟睡身躯,一转身,迎着从树梢间透射过来的越来越亮的光芒,大踏步的行去。 ※※※天终于亮了,阳光透过云层斜射过来,恍若有一道道光束,而光束中空气尘埃无不清晰可见。水岸深呼吸这余生后早晨的第一口新鲜,这时,远处一条条溪流就在这晨曦中泛着薄光,一鳞一鳞的直向那雾气蒸腾的方向弱去。 水岸当然知道溪流汇去的那一处是何等地方。“逸湖!”水岸重重地将这两个字在心中念了一遍。然而无论“逸湖”是何等诡异,可湖毕竟有水,而每见到有水的地方,水岸就由心的有一种亲近的感觉,有水就有人,而他还无恙吗? 终不得有半刻闲停来思考,在巨王木之战发生后,普罗多莫之战就象这阳光拨云散雾一般,终于掀开了它生死无情的真实一面。有战必有死,也许只有在这浴血奋战的黑夜过后,阳光下的生死茫茫正一页页的被掀了开来。 周遭有杀气,而杀机又怎能无处不在,水岸大喝一声,阳光下,其手中的“明晃秋水刀”幻出万千光影。当身前、身后,敌之刀枪剑戟恍若瞬间即如潮水般袭来,怎奈刀为人之魄,更是水岸之魄。 “冲过去!”水岸之刀自身前如雪片一般挥舞,而那器之交接时所发出的汀铛之音不绝于耳,即便敌手持之器俱为明流山出七斤铁而锻造,又怎及眼下水岸之刀以人心之锐利为锋,其刀光到处,势无匹敌。 一步、两步、三步。。。。刀扬起的血花朵朵绽放,而又是谁的血能有如此鲜艳?水岸一个踏步,四步,五步、六步。。。那溪水的哗哗流淌声,就如鲜血自肋间汩汩而流。 “水!”水岸一个纵身,人刀浑然一体的冲去,冲破!?然而水岸冲得破吗? 也许就差半步之遥,就能踏入那如儿时嬉戏欢腾的溪流中。又怎能令水岸得这水? 但闻一人在背后冷哼一声,瞬间有剑刺过来的寒风及体,水岸想也未想,反手一刀正劈在那一剑上,刀剑相击,竟发出一连串的碎响,那剑恍若活了的一般,扭曲缠绕如灵蛇,那刀一顿,更带得水岸向前的身躯一顿,水岸内心终究是枯涩的一叹。 水岸一转身,一踏步,刀自下而上,刀更是借着内心一股决绝之念,顿时发出一声“苍锒锒”的刺入骨髓的脆响,刀终于崩断了剑之纠葛,那剑碎断得四散零飞。 剑散了,而其人身躯却如在半空不停顿,“咄!”随着那一喝声,剑之碎片如同利箭一般向水岸射去。 其人正是先前被水岸重创的尹六,也只到一个时辰前,其方才将体内怪异的刀气化尽。按《归去来兮之法》行气,重伤之下需静养三日方得复原,无奈战局之突变,以尹六身为一方主将之责,其不得不出。 首先,巨王木之战,敌手之强横已无庸置疑,而敌之先引已如此令人忧心,更何况其后续主力之实力了。因此诛绝先引,已是尹六这一方眼下的决绝。 其二、敌之后续主力依然没能像期待中的那样大规模的布入尊者小风之局。反而敌之另一拨似游山玩水而来之人(宋玉、郑合、原聚一行),所行所动无不大违战之常理,以素有智名的曾五七之能,至今依然无法测出来敌之深浅,反而更似坠入到一个令其愈发迷惑的他人局中。 究竟谁入谁局?此时此境,尹六已是不得不出手,更是必须得出手,因为小风方才已下绝杀之令,务必令敌之先引绝尽,因为敌之先引中似有勘破黄花之能。 辅以刀枪剑戟之林,以《归去来兮之法》行刺杀之道几无往而不利!即便水岸手持“明晃秋水刀”,身负擅守之技,怎奈得尹六袭杀的如此迅疾? 集尹六意剑心走的剑之碎片,在《归去来兮之法》的催动下,立即就没入水岸的躯体之中。 血瞬间激射出来,有时候水岸就不明白:为何一个人偏会有这么多的血去流?而既然伤过、痛过还有血可以流,那么,又为何不来之更猛烈一些,那样他就可以化血为刀。 血终于是要流干、流尽的,似流尽处,眩晕,一种压抑已久的眩晕忽然而来,视线中所有敌之身影以及这周遭的世界竟变得一片模糊。只有刀,依然明亮,却明亮得刺目,刺得浑身乏力得连刀也握不住。水岸下意识的回看了一眼身后的溪流,溪水似很清,而唇却早已干裂得不能蠕动半分。 尹六阴沉着脸,一步一步的逼近身形摇摇欲坠的水岸,适才其强行催动《归去来兮之法》,体内的真气霎时间四散奔流,竟无法控制得恍若急需觅得一个缺口宣泄而出。 而若论宣泄,这世间又有什么可比杀戮来得张狂肆意?再若不是此人,眼下内心又怎得如此的翻腾,想到痛处,尹六更是按奈不住,化掌为剑,指为锋,笔直得向那一个浴血的身影刺去。 三尺、两尺、一尺,那剑(掌)带着破空的气流直似要一举穿越水岸的心房。而就在这时,先是“呼喇”一声若鱼跃水面的脆响,紧接着那原本平静清浅的溪流忽然掀起波浪。 浪涛骇天,而溪流又如何得江河之巨浪? 浪叠浪,浪推浪,漫天的水光中,似有一个影子窜入了尹六的视线中。 “他是谁?他怎能在水中?”尹六惊异得想呐喊出来。 退,更是想速退。然而眼前已是白花花的一片,水,冰凉彻骨,就在泛着清光的早晨,每一个水滴粲如珍珠。 嗅觉中却满是一股鱼腥恶臭,难道是毒?然而活水源头怎能有毒,即便“三山五域”中的研毒者武踵也从不愿在活水中下毒,因为活水为源,源毒则生灵涂炭,此乃毒之法。 然而,那水中的鱼腥恶臭终究是一种“毒”,当扑天的刺鼻冲脑之气味随着那浪影白花而来,尹六原本就已经四窜奔流的内息犹如炸了开来。 困境中,当要破。尹六强行抑制住奔腾的气息,一个逆向后跃,身形凭空滑移了一丈之遥,在突如其来之境,尹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先避其锋芒。 那一个影子与水融为一体,水为人,人为水。水到人到。阳光照射下只见一个浑身粲白的人之轮廓映射了出来。 人如鱼跃水面,其人身在半空,只见一道白色的匹练自那人口中喷射出。 似光电般的迅疾,即便尹六以〈归去来兮之法〉来退避其人锋芒,怎奈得其人以气驭水,那水集束成柱,重重地正击在尹六的胸膛处。 “噗——”的一声,胸口如受重击,尹六仰天喷出一口鲜血,而原先体内一直无法宣泄的真气终于觅到一个缺口,也直到这一刻,尹六忽然觉得,原来人死的一瞬,其感觉竟是这般畅快得妙不可言。 尹六死!这一切发生得诡异而突然,原先的刀枪剑戟之林如这突如其来般的潮水散了去,只留下满地的残血。 而水岸在迷糊中,只觉有一个滑腻之极的臂膀轻柔的挽住自己的欲颓的身躯,那熟悉的气味,以及一种似在梦境中的触摸的熟悉感觉,于是水岸就安详的闭上双目,顺着其人的身躯后仰,当耳中听到“箜”的一声,终于坠入到一个儿时欢快的溪流中去了。 ※※※ 他从来不说话,即便被人嘲笑他是一条“死鱼”,他也从不开口半言。他只默默的游在水底,像一条日夜游走的鱼。 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否孤独,记忆中,那个曾经关怀他的母亲去了,水府上下就再没有一个愿意听他倾吐内心世界的一个人了。有时候,一个人孤独了就躲在水底哭泣。 “我是一个人吗?”那个声音在水底的世界回荡成一圈圈扩散的涟漪。 终于有一天,就在儿时记忆的那一条欢快的水溪里,他终于远离了潜伏在心中畏惧的“人群”,春日的水底冰凉刺骨,他却能感受到水面的阳光折射过来的一丝丝温暖。当透过薄如一线的水面,看天水相隔。而他与这人世也能被这一线分割成两界吗? 忽然,自水面倒映出一张“人”的脸孔来,竟是那么清晰真切的令他惶恐害怕。他顺即垂下头,想瞬间孤独的游走。 “我听府主说:你天生异禀,原先我还不信,我观察跟踪了你十来天了,你的水性果然不得了,你就像水兽一样!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时的水岸一脸平和的问道。 “名字?我的名字?”他瞬间在心中就迟疑了一记,也是第一次思考有关自己为“人”的一个问题。 见他低头呆在水底,等了许久未语。水岸也不焦急,水岸笑道:“哈!早就知道你不爱说话,他们都这样说的,也好,反正我这段时间要修炼《两栖之技》,我会每天来这里的,顺便看看你,你说好吗?水兽!” “你。。。。我。。。。司(水)。。。司怄(兽)”他在水底第一次张口念出久绝了的“人”之音节,就当他抬头仰望,然而他只能听见远远的一个歌声吟唱在风中。 三月天 水中游 小鱼儿穿过险急流 莫回头 莫回头 前途有一个光亮照门楼 莫回头 照门楼 。。。。。。 歌声在风中渐渐远去了,而从这一天起,他便有了一个人的名字——“水兽”。 当每一个日出清晨,水岸如他所言,都会来到这溪水岸边,溪水欢快的哗哗流淌,他则静静的呆在水底,水面如镜,折射出岸边的那一个人挥刀而出的万千光影,他笑了,原本僵硬久了的面容第一次笑了,然后一个潜泳,快乐的像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随后,每日清晨的相遇即成了一种习惯,三年、五年、一天天,一岁岁,“他在岸边,我在水底“,当初平和的水岸依然平和,甚至在他的眼里,已转化为一种在心中莫明的伟岸之希冀。可是,当那一季,又是春暖花开时,他(水兽)忽然发现自己变了,彻底的变了。 他是一个女人。当知道自己是女人的初始一刻,他甚至有些暗自欣喜的冀望。然而这种希冀瞬间即破,更随着身体的日渐曲珑,演化成一种恐惧。 “我是死鱼!”少年时那些嘲弄的笑声如利箭一般刺入脑海里。幼时即有的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到了原本应该绽放的花季,竟演烈成一种死鱼般的恶臭。 那一天,他浮出水面,他心细的看见了他的皱眉,即使随即其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依然如昔日一般平和的微笑,而他(水兽)却在意了:我是死鱼。 他在心底怒吼一声,击起水底波涛暗涌,然后一个潜身,永不回头的游去。 那一日的清晨,暴雨如注,从牟露山上倾泻下来的山洪猛疾,水浪滔天,泥浆混着沙石枯叶浮木,将那原本清浅的溪流冲得一片浑浊,就如这内心的世界。 他似乎隐约的听到了那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呼喊声。 “水兽、水兽——”那声音依然如昔日那般温和,他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他一潜身,迎着那翻滚的洪流游去。 那个声音渐渐的被风雨湮灭了,然而在内心,却愈发的响彻激荡。他忽然一停,一个声音在心中慢慢的浮起,如一段人溺死前而欲抓住的浮木。 “再看一眼,回头再看他一眼,然后永远莫回头!”想到这里,水兽“呼喇”一声跃出了水面,这时风停了,他却凭空呆滞了。 只见水岸平和的笑道:“每个清晨、来到这记忆中欢快的小溪,已成为我生命中怎么也割舍不去的习惯,而这习惯中也有你,水兽!”说罢,水岸张开双臂将水兽搂在怀里。 而这种温热的搂抱也成为了一种后来演变而成的另一个习惯。 ※※※ 水在身边无声的滑过,速度似很迅疾,偏偏水珠却能清凉的自每一个伤口裂处渗入凝结,即便曾经昏迷过,而当这“水”一经流入到体内,恍若就流到七经八脉里去了。 然而,最让水岸回味的却是缠绕其身的那一个身躯,滑腻的触摸之感觉,即便没有一丝人之体温,却若甘泉冰彻饥渴久了的心扉。 水岸甚至想立即回头看一眼她,仔细的端详,她是否依然如从前一般模样,那一个似永不愿抬头的怯怯表情。然而水岸不能动,因为伴随着水珠流转,就从她身上传来的气息沿着经脉,毫不停顿的注入了自己的体内,令原先将死的身躯渐渐有了一线生机。 水岸自是明白她正在以其得自先天的“水影冰魄真气”来为自己续命还阳。是啊,当一个人受了如此重的伤,能活着就意味着一个奇迹。 而她(水兽),在水岸心中更是一个奇迹,即便不知是何等原因,她总不为水府之主水修所器重,但是其来自先天的气之修为,在水岸以为,丝毫也不亚于水府里的那些老者中的任何一人。 生机似无处不在,时光更是匆匆如回眸一瞥。当初升的阳光笔直得照到水底,一种暖意自水岸的心底涌了出来。 起!当那暖意袭来,水岸随即默运起《两栖心法》。 “绝水而生静,静中暗流波涌!”,当心法沿着经脉游走周天,再借着水兽无不用其极的先天冰魄真气之引动,人由静——动! 但听“呼喇”一声,水岸的身躯恍若一瞬间就从水中拔射了出来。一抬眼,太阳正悬在当头,而不远处一汪凝碧之水,其上却雾茫茫的一片,如云彩般的七色斑斓。 “逸湖?”水岸先是一惊,更是一楞,“怎么恍如一梦,竟来到了这逸湖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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