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战·战

( 本章字数:6168)



  其实,水岸怎能知道,自水兽将他救到了水底,一边替其疗伤,一边潜游,沿途更是连闯了三次杀伏,方才到达此地。

  “水兽,真有你的,这么快居然就将我带到我们四个事先约定之处!”当水岸说到“四个”的时候,心中也不禁有些失落,因为班手已经先他们去了。但是失落归失落,战离死别,天经地义,而若相比人间的战乱洪流,血残四野,眼下普罗多莫之战虽诡异难测,但终究还有一份闲情,起码在那个清晨日出,他依然能如昔日一般坠入儿时欢快的溪水中。

  “水兽,其实你知不知道,在我被你带着坠入溪水中的那一刻,其实我即便是死了,也满足了!”水岸无由的感怀一声。

  沉默,竟无语了许久,水岸嘲弄似的苦笑了一记,一转身,当目光落在那一处,水岸竟呆滞了。

  她依然低着头,出乎平常的是,此时,她的近半个身子已露出了水面,由于长年呆在水底,头发有些枯黄稀落,而身子却是曲线玲珑的,即便肤色细白得有些不同于人类,但在这阳光的晒射下,竟发出玉质般的光泽。

  然而,水岸却根本不去留心这些他早已习惯的视感,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如镜子一般的水面上,而水面上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再也不是昔日的怯怯样貌,反而一种幽幽的,隐约就有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无声的滑落了下来。。

  “怎么了?水兽!”像昔日习惯了的一般,水岸一低身,用其宽厚的臂膀搂住了那一个似在哭泣的她。然而,就在水岸想说出跟往日一般类似安慰的话语时,水岸的眼光一斜。他清清楚楚的看见:她埋藏在水中的身躯竟满是伤痕。

  “怎么了?”水岸大声的问道,然而与先前的平和问话语气不同的是:说这话时,一向自认为内心刚绝的水岸也禁不住有些哽咽。

  其实,以水岸之智,如何不知其伤何来。因为凭水兽在水里的无形潜踪之能力,如果不是有他——水岸拖累,又有谁能在水中伤她,更何况她还要同时替他疗伤,这一路定是凶险艰难,而她所受的伤也一定是为了保护水岸而来的,思忆中水岸猛然记起了那一个缠绕而实为呵护的身躯。

  “你不用这样的,战局中,当分轻重缓急,你要先保护好你自己,否则。。。”水岸似语无伦次的刚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眼波似水。

  “你。。。刚才说死,可是。。司欧(我)不能。。。。你不能死,司欧(我)。。。也要一起死。。。的。”当她费力的说出这一番话语来,水岸内心的汹涌,不知用何等语言才能表达,只有更努力的将那一个颤抖的身躯紧紧地搂在怀中,生怕一松手,就永不回头。

  风很静,很庆幸在这战局如麻的境况中还能有这样寂静的片刻安宁,然而寂静如这幸福滋味,瞬间即逝。

  天空中似有一片乌云压了过来,紧接着就听见“扯呼——扯呼——”的那一个嘶哑了的连绵声音。

  水岸一抬头,只见在十丈的空中,一人一鸟,迅疾的向这一处俯冲过来,在离地还有一丈的距离,鸟背上的那一人,一个跟头就翻了下来。

  那人正是无望生。想是在空中久了,眼下其着实有些狼狈, 只见其脸青唇乌,一头乱发更是蓬蓬扎扎的,然而最令人惊奇的是,一向乐天的他,此时的神情竟有些惊恐。

  “水岸,快走!快走!快走!那女人太恶了!速走!”说罢,无望生作势欲走,忽然间,其一停步,当其目光落在水岸怀中的水兽白光光的身躯上之际,无望生笑了。

  “水兽!哈哈,又看到你光屁股的身子啦!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哈哈,这下我想不走,也不成了!”说罢,无望生促邪地冲水岸挤了挤眼睛,随即便快步向那云蒸霞蔚般的逸湖行去。

  ※※※

  湿热的感觉越来越盛,朦胧的雾气蒸腾,几乎连三丈外的无望生的身影也淹没去。水岸思度:按无望生适才所言,主公(宋玉)回信虽只:“坚持、汇合、殿”五字,但是有回音则代表宋玉一行目前无恙,而从这简短的几个字,更看得出:战局虽扑朔迷离,其实一切早已尽在宋玉之掌握?

  “又是一个决战终了时!”每想到昔日得曾在宋玉的统率下,决战千里之豪情,水岸久疲的心绪顿时一振,渐而连眼前的雾茫茫的诡莫也变得无足轻重了起来。

  没有风声,愈行愈近,而湖水却寂静得没有任何潮水涨落的声响发出,这种寂静得近乎压抑的气氛像一层层乌云笼罩。

  “来得正好!” 水岸一摸悬于腰间的利器《明晃秋水刀》,瞬间刀之锋刃冰彻得令心中一静,水岸忽然一笑。

  “呵!你的心情似乎不错的很啊!”无望生头也不回的说道。“不过,你没有让水兽跟来是绝对正确的,眼下这逸湖的沸热翻滚不是人所能承受的!”说到这里,无望生一反常态的叹了了一声。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水岸问道。

  “我只隐隐的有一种担忧,我之七感似乎能抓住什么,但是心念如若一动就瞬间即逝!”雾气中,无望生一脸的古怪神色。

  水岸当然要重视无望生的疑惑,当初,为了最大限度的掩护宋玉之安全,他们四人由水岸事先定下:以迂回而合的战术来诱敌之主力,但所行路线的地点却是以七感通透的无望生来决断的。

  因此从界碑石——巨王木,他们四人相对敌人虽寡少,但终究是占尽了地利。而一旦战乱,最终汇合于逸湖。一是由于逸湖的确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二是,当时无望生以为:以逸湖之诡莫,以寡对众,反而更能发挥诱敌之战的功效。

  的确如此,逸湖之雾气蒸腾,几乎无可视物,而湿热的感觉也让人之平时十分的精力而在无形中消耗了三分。少与众,在此时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那么,主公他们来此可有危险的变数?”对于无望生的疑惑,水岸第一时间自然最关心的是:无望生的疑惑是否干系到宋玉的安危。

  “呵!”无望生不置可否的苦笑了一记。随后故作豪放的笑道:“先看看再说吧!眼下还不知道你我能不能先过了恶女人的那一关。”

  “恶女人?”水岸疑惑道。

  “是!一个杀伤力极度恐怖的恶女人!”无望生忽然一停身,大声的恨道。

  当无望生刚说完这一句,从逸湖吹来的热气扑面袭人,而身后的那一股杀气更是犹如一条崎岖蜿蜒的蛇,难以挥去。

  隐约中,原先弥漫的雾气似有一道裂缝,而沿着这道微细的缝隙,一种阴烈之极的杀气就这么直溢了过来。

  “左三步,出刀!”随着无望生的话音出口,水岸想也未想,一回身,向左斜跨三步,手中的明晃秋水刀骤然一亮,刀锋过处,犹如劈波斩浪一般,就将原先浓郁的雾气劈开。

  “叮铛铛!”的响过金属之音,暴出一串细碎的花火,而就在雾气随着刀锋愈合的瞬息,恍如一个影子一闪而没,然而眼下局境紧迫的令水岸根本不得半分思度的时间,就听无望生一连串的开口说道。

  “右二步!出刀!”

  “搏虎擒龙式,刀左上!”

  “撤一步,平刀!”

  。。。。。。。

  刀光纵横交错,而雾气中跳跃的光泽令人目眩,仿若一口气连劈了三十多刀,原先层层雾气直被劈割得支离破碎,那如跗骨之蛇的杀气方才一滞,而此时水岸早已汗湿重衣。

  雾气重归弥漫,一个雄浑冷竣的声音自暗色迷朦中透了过来。“不错!以你之七感占先机,再配之以刀的雄霸,刀是好刀,很不错的攻守组合!”

  “此人是谁?竟然如此的。。。”一个巨大的惊叹号瞬间悬坠在水岸的心头。

  死一般的寂,无望生的汗水顺着额头一滴一滴的滴落尘埃,可即便如此,其心神怎敢有半分错失,因为他此时面对的是一个杀气凛冽的她,而她正是先前与无望生在巨王木顶端照过面的尊者小风。

  当时无望生以“我飞呀飞”的先手而完全出乎小风意料的借鸟而飞,可是,即便如鸟飞,奈何小风所修的《归去来兮之法》实已达到一个极其玄虚的境界。

  “随心所欲,所得所欲无不为我所用,其身轻当如鸿毛飘飞。。。。”当小风《归去来兮之法》起,恍如瞬息的功夫就延巨王木而下,从而拉近了与乘鸟飞翔的无望生的距离。

  虽得鸟而飞,可是,以巨鸟之不堪负重,终究不能如昔日一般任意翱翔,只能借着高空下坠之势滑翔,因此,当小风越追越近,无望生着实心惊。

  然而最令无望生心惊的却是凝聚在小风周遭的杀意,那种近乎绝灭的杀气,即使凭空隔了十丈距离,无望生也能清晰的感受得到。

  那是何等残酷的杀意!而就在这一瞬间,只见小风纤指一弹,三道银光破空而来。

  “毒!好毒!”无望生面色巨变。

  针出一瞬间,无望生就知道其针上所种之毒恶烈无比,更令无望生感到惊恐的是:此针射的非是己身而是巨鸟。

  危急中,无望生一拳锤在巨鸟的背上,受拳之巨震,巨鸟其身猛的一沉。然而那针破空穿出,即便无望生以七感而得先手,怎奈得小风出针之速。

  绝望中,那针尖倏地直若在无望生的瞳孔中放大,从而泛着蓝幽幽的骇人光泽。

  忽然,耳中似传来针没入其木的声响,无望生顿时精神一振,只见那针穿过一突如其来的巨王木坠落的枝干,擦着巨鸟挥动的右翼而消没到天色中去了。

  无望生暗呼了一声天助我也。原来,适才巧合的是:一不知是何原因折断而下坠的枝干,其下坠时间、过程巧合得恰好与小风之针出同步,而针由于穿木而过,原先出针力道以及针所取的角度终因穿木而生出细微的差异,再加上无望生先手一拳,而令巨鸟之身躯沉坠,小风例不虚发的“叵罗针”第一次落空。

  形势依旧迫如燃眉,小风以〈归去来兮之法〉催动的身势不停,而与之同时,其指成兰花,“叵罗针”的七针纵横之技一触即发。

  就在无望生暗叹苍天无眼之际,小风之针终究是来不及发出,因为一个微弱的呻吟从其身右侧上方传来,而那一人正是先前身中水岸“两栖化血”而重伤的尹六。

  得小风这一心神错分的良机,无望生怎敢错过这等天赐的瞬息,一俯身,借着原先的下沉之势,一人一鸟,状若流星得向着广袤的天地中滑翔而去。

  后来,无望生在靠近逸湖的水溪边得遇水岸,由于先前在巨王木处,小风以针射鸟的行径的确令无望生心怀恐惧,所以无望生借势而谴走了巨鸟,也算一块悬垂在心中的石头算暂时搁下了。

  但是,那个令人恐怖的小风终于追了上来,即便无望生的七感配合水岸的“明晃秋水刀”曾被宋玉手下第一将——半剑誉为:最佳攻守组合,无奈在眼下逸湖之地,挡得了小风之躯,却防不住小风之器。

  器为人之端,以器之瞬间改变人所欲图谋的时与空,此乃器暗之道。

  针乍起于雾气盘旋之中,忽然暴亮,纵然无望生的七感有预知先机之能,当心念起,那针刺破虚空之音,络绎不绝的即在人之思域里响起。

  此针当是“叵罗针”,为世出明流山的“器师”南公甫所创制,其针细微如蚁,常人非凝神聚目以对不可见其形。因针微轻,于空气中穿梭,如不得其法,针飘飞如流萤。因此,“器师”制器,历来辅以施器之技, 而“叵罗针”之技名:“纵横”。

  “撤步,身前刀!”当无望生的话音刚落,水岸一个撤步,刀自上而下,将身前重重的雾气劈开,而刀气更是借着明晃秋水刀本身的光芒而四散了开来。

  刀出雾破!

  也直到近了周遭三尺的距离,水岸方得见细微如蚁的叵罗针。

  针,七枚,随着刀之劲气的卷起残云,针似乎能在空气中穿出一种玄秘的脉络,竟毫无阻碍的径直穿射了过来。

  只及一尺!水岸双手执刀,神之利器“明晃秋水刀”刀光一粲,反向的横切了出去。这倾力一刀挥得顿涩,直带动空气中的气流以及残余的雾气丝丝缕缕,犹如一扇光幕照亮了周遭的景致。

  针!终于一滞,却没有依照水岸所愿,顺着其倾全力而欲营造的气流对冲之势行走,反而“倏”地一个转折,竟由纵至横,在水岸目瞪口呆之中,直生生的绕过而划出七道光芒,随影而没。

  “以器之微乎对有形之力,当其力对冲之际,器化无形而借力折转”,这正是创自“器师”南公甫的“纵横”之技。

  “纵横”出,水岸以刀而成的防御“破”。器化无声无形,即算水岸在瞬间将刀舞得如同雪片一般,怎奈得那七枚针如水银泄地一般,无可阻挡。

  针!三枚,瞬间化入水岸体内,更似沿着经脉逆走,原先以两栖之技催动的内息似乎要岔了开来。

  “撤刀!”无望生怒吼一声。其声之烈,以水岸之智,怎可不知。瞬间一收步,将原先欲以两栖之技来压制叵罗针的真气径直散了去。

  “不错,算有些见识!但是,不行气驭刀,你们还能如何阻我!”说话间,小风直如凌空虚渡般的袭来。

  “当然能!”无望生笑答了一声,就在小风暗奇:在此两人(无望生与水岸)俱中针的境况下,他如何还能有这样有恃无恐的笑容?。忽然,只见视线中的一物凝成一个墨点而放大,更是瞬间暴红。

  “风雷宗的《破山》火器?!”就在小风转念间,那物就凭空炸了开来,而在这茫茫一片当中,地动山摇一般的响彻。

  “走!”烟火之中,无望生顺势牵住水岸的胳膊,向着雾气沉沉的那一处急去。

  感觉有些无奈,《破山》火器世所珍弥,只因无望生身负先行探引而关系到宋玉安危之重责,方才被半剑赐予一枚。

  无望生当然知道:火器《破山》虽霸绝非人力所能承受,但以她(小风)身法之奇绝当不可能丧命于斯,只是会因火器《破山》的存在,而暂时生出投鼠忌器之心罢了。

  其实《破山》出,于战局来说还隐藏着另外一层深意。自无望生先后以“觊水兽”、“巨鸟”传讯于宋玉一行,最后得宋玉“坚持、会合、殿”之五字,以无望生跟随宋玉时日不久(只三个月),虽不知道宋玉所强调的普罗多莫之黄花究竟有何战略意义。但于眼下来说,那一个“殿”字,必然是事关黄花的重中之重。而“坚持”则代表:宋玉已然明晰他们目前之处境,《破山》出,其声响彻云霄,无望生当然希望宋玉能闻声而率众前来解除他与水岸之“将死之局”。

  身中叵罗针,人如将死之躯。可无望生依旧很奇怪,他与水岸身中的“叵罗针”上怎么没有种毒,如巨王木时,小风射鸟而曾在其针上种的绝灭之毒,为何?无望生不得其解,然战局诡秘若此,无望生已懒得深思猜度,想普罗多莫之战有多少个谜,战局如谜,人心若谜,既算为谜,又有何谜能甚过黄花?也只有人之因活着而存在才是内心最大的奢望。

  叵罗针逆经脉而行,其实当那四枚针一入无望生的体内,以无望生七感之能立即就觉察到其针之异,所以无望生首先在第一时提醒水岸不得行气而妄图压制叵罗针在体脉的逆走。

  但是针在力丧,不能行气,对于他和水岸来说,即意味着“攻守”的能力同时沦丧。所幸无望生历来以“七感”行作,虽有叵罗针潜伏于体脉,但终不会如水岸一般,一动一行俱会牵扯到针逆走而攻心之势。

  那一方向,雾浓郁得连无望生都无法望穿,只有以人之躯体径直行走而破雾。

  雾舞在身边,湿热的气流直淋得满头满身俱是水珠,人精疲力竭之际。忽然,雾气开始萦绕盘旋,三三两两,几有对向飘散之态势,而一丝微凉的风就自那对流的缝隙中钻了进来,无望生与水岸顿时为之精神一振。

  雾更似在一眨眼的瞬当就散了去,思绪竟来不及反应,眼前已是一片清澈。

  首先是那湖水,波光粼粼的淡弱处,却因雾气的萦绕而望不到边际,当第一眼望,湖状如一凝琥珀,深翠得诱人,怎舍得将目光移开。

  而目光却终究是要落在那水中央,自湖岸处一道似用一整块白玉青云石铸就的大道,笔直得若一线光迹,而那光迹的尽头正矗立着一座大殿。

  殿?这就是传说中的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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