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溅血

( 本章字数:5517)



  水岸的那一步正踏在为一整块白玉青云石铸就的殿前大道上,据传白玉青云石产于泰阿尔山脉中的天池底,未曾想在这相隔万里的逸湖却得见。

  眼前一块块四尺见方的石面相承绵延似云脉横陈于湖中央,直通那一端。目光就跟随这青云大道而能一视无阻碍,心更似要径直穿过这一道笔直的光线畅想过往的时光与未来,而殿之巍峨高古,犹如神魔一般瞬间铭刻在心际。

  禁不住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湖水青幽,无声处,心潮正汹涌。

  水岸平息了一记内心的冲涌,所幸的是,即便适才心潮起伏,先前在体脉中一直逆行的叵罗针反而若停滞了下来。

  “难道冥冥中真的有一种神灵存在?”疑问中,水岸不由得记起,宋玉曾对他说过的关于黄花之言论。

  “黄花违天,实非人世所有,善恶之极,又岂能以人间过往相衡!”

  “恶之极!”水岸重重地在将这三个字念了一遍。

  “我的水岸老兄啊,赶紧先别善啊恶的了!眼下还莫如先借着这。。。地方”说到此处,无望生忽地一顿,但水岸已从其张开的口型中,当知其欲说何语,正为一个“鬼”字。

  无望生自嘲般的笑道:“这个地方,说话还真得悠着点儿,不敬的言语我还是要咽下去吧!”说时,无望生果然作猛咽口水状,只见其喉结凸起凹进三四个来回后,方才继着先前的话语说道:“呵!那恶婆娘可能很快就追上来了,趁着那鸟针失灵,我们一定要守住,否则。。。”

  “没什么!其实寻到了这里,主公交托我们的任务算是已经完成了,死也就无憾了!”说罢,水岸安慰似的准备上前拍拍无望生的肩膀。

  谁知无望生一抬肩,顿时避开了水岸的手掌,就听无望生不冷不热的说道:“呵!任务归任务,自己的死活更重要,你不在意,我无望生可想着和那乌龟王八蛋一般寿比天齐呢!”说到这里,无望生瞪大眼珠子,在仔细端详了水岸一番后,又继续说道:“呵!我倒不相信你能将生死看得如此淡薄,那爱光屁股呆在水里又似乎跟你有那么一点意思的水兽呢?你不要跟我说,战争让女人走开这句屁话,从半剑那个战争狂嘴里出的这一句话,多半是靠不住的!我无望生虽不得那情之滋味,但凭我的。。。。”

  无望生继续滔滔不绝的说着,然而当听到其提到“水兽”的名字后,水岸却只能听到自己内心的那一句重复的疑问。

  “我对她的情感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习惯吗?”那一个疑问在内心的湖水中荡起,就象一个涟漪越扩越大。

  就在水岸禁不住心弛神思之际,无望生依旧如一个人絮絮自语着,只闻其说话声愈来愈大,瞬间直入水岸之耳膜。

  “守一个时辰,就守一个时辰,能不能就守住这一个时辰啊——”随着无望生的最后一声喊出,水岸顿时收摄纷杂交感的思绪。

  一退步,一转身,就在这白玉青云与湖岸泥色交接的边缘,目视着从雾气中冲涌而出的敌人,其手中的“明晃秋水刀”缓缓的提起,刀锋瞬间清澈如水,刀!纵饮万千血,又怎会流痕?

  而就在刀光一粲的瞬间,敌之刀、枪、剑、戟!犹如一股潮水冲杀而至。

  刀在身前!“明晃秋水刀”自身前反向撩起一道光弧,但听“苍琅琅”的器之交接的声响不绝于耳。敌之上、下、前、后、长、短之器顿时被一并封了出去。

  敌之第一攻势竟无功!怎能无功?

  想“三山五域”之杀势一旦生起,历来只重一个“死”字,沙场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刹时间,那杀之攻势一浪高过一浪的直冲了过来。

  “撤步,回身刀!”随着无望生的这一声喊出,水岸一连串的退步,其身顿时退入了其宽只供三人并行、以白玉青云石铸就的殿前道上。守中有攻,正合水岸修刀之法,身形疾退间,水岸反身一刀,那一刀挥出万千光彩。

  刀势骤起,瞬间切过冲杀于前的那一人的血肉身躯,血光崩现,溅起了血花一片片,漫天散落,直坠入这湖光之中。

  刀不停顿,因搓断其人骨骼而发出的吱喳声几乎与随之而起的器之交接声呼应,即便“明晃秋水刀”尊为神品,无奈人以血肉,无视生死而冲杀。

  刀过无声,一刀即将来者身躯自上而下劈成两截,血如激流暴窜,而就在那一瞬间,刀枪剑戟就借着那一人躯体乍开的缝隙直穿射了过来。

  那枪舞得迅疾,即便水岸退势已成,怎及枪花挽得迷绚。

  “突!突!突”!

  那枪即在水岸身躯上刺出三个深及一寸的血洞。

  血!敌血!我血!

  杀之无情酣畅处,又何须管谁的血?

  只当那血如泉喷,水岸顿时暴喝一声:“来得好!”,其《两栖化血之技》在瞬时生出,刀卷血舞,一片一片,直向那刀枪剑戟丛生处射去。

  血片如刀,映着那殿前的白玉青云而显得纷外的红艳,刀过处,人之身首分离,残肢碎肉窜射到空中,如漫天花雨一般坠落湖水中。

  在水岸倾全力催动《两栖化血》而阻敌的一瞬,敌之攻势为之一滞,而水岸愈演愈烈的真气更是忽然一滞。

  针,那潜伏在体内的叵罗针终于冲破了某种神秘的玄灵抑制,借着这血残肆舞,而再次在体脉中逆行刺去。

  真气倏地四散而窜流,左半边身躯因叵罗针刺的麻痹更是令握刀的手一松,悬空的左足失去控制后落于实地,顿时一软,整个身躯就向后栽去。

  也就在这时,那刀枪剑戟复如潮水一般再次杀来。

  “我会死吗?我真的要死了吗?”疑问处,光线格外的刺目,然而那是刀枪剑戟刺入视线瞳孔而出的乍亮,死亡的冰冷也就在这眨眼的光亮中瞬间来临。

  “我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要死在。。。”仿佛弥留之际,内心中在拼命的呐喊,记忆的脑海全是那一年的春日晨曦照射下的欢快小溪,溪水中,有一个人在欢快的潜泳,忽地浮出水面,那一张羞怯得似永不抬头的面容。。。。。

  “水兽——!”就在那刀枪剑戟带起劲气要将思念绞碎的瞬间,水岸久抑的情感终于冲破喉咙而化成一声呐喊,回荡在这湖面之上,似要穿越时空。

  “我要活着!”心念起,犹如一种玄奇之力量升腾,瞬间刀在右手,电光火石间将一柄分刃的化日戟封了出去,紧接着着刀一沉,在那一杆枪欲刺破心房的刹那,一刀斩断。

  “活着!一定活到那一刻!”,然而,即便内心的狂热,怎及随之而来的刀剑迅猛,“噗”的一声,那刀与剑同时切入了水岸的身躯中。

  也在一瞬间,无望生以其七感中“意感”终于冲破叵罗针对“力”的禁止,“走了——!”无望生的手臂暴长一尺,顿时扯住水岸因身躯后仰而扬起的发,更借着水岸内心中强大几至牢不可破的求生欲念,硬生生的从那刀光剑影的死亡沼泽中把水岸拖了出来。

  然而形势的危急,怎能用言语表达,也就在这一瞬,那一人直如凌空虚渡而来。

  想是先前近距离遭遇火器《破山》的原因,那一人身着的那一袭灰衣,明显有被焚烧火燎的痕迹,以至于其凌空而来,风掀起了那些指头大小的衣之破败处,顿时露出了其如雪一般的肌肤。

  纵然无望生的视感胜过常人何止百倍,然而,此时此境,怎敢有半分遐想闲余,因为凝聚在她周身的绝灭杀意何曾如此强烈过。

  “她要杀我,只是我!”当无望生以其七感而先知了这一点,瞬间决断。

  当决断生起,其一松手,而失去了支撑的水岸后仰的身躯,顿时重重地摔坠于地,原先攻向其身的刀剑枪矛也因这突发的完全出人意料的变故,而全数落空。

  也就在松手的同时,无望生一个转身,竟毫不犹豫的舍下水岸而独自向那大殿的方向狂奔去。。。

  “独自保重!”那一个简短而沉重的临行四个字,像一个凿痕铭刻入了水岸最后的记忆。

  原先尚在十余丈外的她(小风)瞬间即至,而借着背贴于地(白玉青云石)的一瞬,当那一丝冰凉传入体内,力由心生,水岸一个弹身,其身乍起,一刀即向空中那一个虚蒙了的影子劈去,此时此境,即便是死,水岸也奢望自己的这一刀而能留给无望生一线逃之时间与空间。

  可是小风的视线中根本无视那刀,在她的思域里,水岸也顶多算是个将死之人,只见其身势不停,那一口真气恍若不间断的,在空中一个鹘突,瞬间越过了水岸之刀势,随之以脚尖一点刀背,其去势更疾。

  那劲气沿着刀而钻入体内,就像一个药引,以至于原先借白玉青云石的一袭冰凉而压制住的叵罗针在体脉中再次逆行,而且是愈行愈速。

  那久疲欲绝的身躯顿时一软,而就在这时,那令人窒息的、以刀枪组合的攻势复来。

  生我为刀,死亦为刀,生死间,当只有刀,也在这濒临死亡的境况中,水岸方才平生第一次明其刀。

  刀!粲亮如红日,浴血中,何管他是死是灭,刀起刀落,敌之残血飞扬,而身上的血怕是早已流尽,生命若是剩余点滴,何莫如跟随这湖光潋滟向远方散了去。

  后来,水岸常习惯于深情遥望这湖光艳美,总奢望那记忆中,湖水中的点滴能汇聚成一道生命的红日,何日再轮回?

  当若轮回,就冲杀到刀光剑影中,人以不见、不闻、不感,直至手中刀如入无人之境。

  谁可挡其锋锐?那为之冲杀到最后所剩余的七杆枪、八柄戟,左三刀、右一剑无不向水岸布满鲜血的身躯杀来。

  “好!”水岸暗喝了一声好,刀挥出一道最后灿烂的光弧,而眼光却终是舍不得那一处。

  “水兽——”水岸满怀深情的思念一声,满思域的俱是那一个记忆中的欢快小溪。

  光影中!时光似乎一滞,这周遭的景致更是一滞,原先模糊了的视线忽然清朗,只见一道笔直的水线自那湖波潋滟处疾来。瞬间,水浪暴起,而那一个血色的身影顿时腾在了空中,正犹如一轮生命的红日。

  “她是。。。她怎么会来?”水岸原已停止跳跃的心瞬间就抽搐了一记,竟是痛裂了的滋味。

  水光乍现,更若掀起一股炽热狂潮。逸湖水,沸如火,散发的雾气蒸腾。。。而那一个血色身影在浪涛之中,浪叠浪,浪推浪。

  原先敌之以刀枪剑戟组成的绝杀阵势立破,只因那炽热如火,更是源自逸湖之水,谁敢沾染一滴存于身?就在敌之目瞪口呆的注视中,那一个几乎不是“人”的血色身影终于落到了水岸的身旁。

  忽然一切都寂静了,似连风都要静止聆听。。。。

  “司欧(我)不能一个人。。。。!”那一张为湖中沸水烫化了的面容的她,幽幽怯怯的凝视着另一个他,只当眼波温柔依旧,四目相对,此处无声,只有泪水盈。

  “我。。。”有种说不出的哽咽在心头,然而这时,视线中那些飞驰过来的刀枪剑戟就从没有这样残酷无情过。

  她似乎心满意足的笑了,也是平生第一次这样笑了的时候,她就转过身来紧紧的抱住他。

  “不要——!”望着刀枪剑戟瞬间刺破水兽的护体真气,水岸目眦欲裂。“快带我到湖水中,快。。。。。”然而,水岸终究说不出半言。

  “很喜欢这样的抱着你,死在一起的!”她娇羞的说出一言,水岸终于一怔。

  恍若期待着下一个生生世世的轮回,当期待在心中升腾,不是那一滴沸热的逸湖水落在白玉青云石上呲呲的弥散着白色的汽雾,更不是视线中那一支穿梭而来的箭羽破碎虚空,只有童年记忆中的那一首歌谣,随风飘荡。

  三月天

  水中游

  小鱼儿穿过险急流

  莫回头

  莫回头

  前途有一个光亮照门楼

  莫回头

  莫回头

  。。。。。。。。

  箭!穿破了虚空,接连射穿三个敌之身躯,而能在三十丈开外射出此箭的,天下间料想只此一人耳,而此人正是在宋玉旗下四十九天将中排名第六的“穿云箭”——雪山。

  原先的刀枪剑戟的组合因雪山的这一破空而来的箭——顿时生出一丝“乱”象,但是乱中更有乱。

  那细碎的银铃声,虽听似清脆却迷入心扉,原先刺向水岸、水兽的剑、矛因人心听音入迷而一顿。逸湖圣地,何来铃声?

  只见远远的一个白衣女子,圆圆的脸蛋儿,一派天真细秀的摸样,手铃正轻摇。而她正是与无望生师出同门,却另走它径的雪珠,其手中之铃更名:“摇花放鹰之铃”。

  人心迷乱处当要破!只当那三两铃声响过,但见一人自那风尘卷卷中大踏步的行来。

  “***!先吃我胖子的这一拳!”那一声暴喝直震云霄,只见其怒发戟张,好一副凶神恶煞极了的摸样。

  “轰——”!郑合一拳就轰在湖水岸边的泥土之上,吞缩的拳之气劲顿时将那些附着在其上碎石、硬土以及从地之深处涌出的热力而一同给掀了开来,原先似欲集阵来应战的刀枪剑戟之林立即给这雷霆一拳成兵荒马乱之态势,而乱中求破,也正是郑合之拳法,其名《混沌》。

  然而,乱于眼下之境况!虽是可怕,却不是最可怕,可怕的是那一个眼神,只一眼,仿佛每一个俱人感觉其内心有种被穿透的寒意,当寒意起,那人的步伐胜似闲庭,每一步俱如尺量一般的整齐划一,更如晨钟暮鼓一般的敲打在听者的心际。

  “他是谁?天下间何来如此非凡的人物?”当原聚的身形如刀刻斧凿一般落入思域中,敌之内心中的惊诧已是无与伦比。

  而就在一片惊诧之中,就听一人语态温和的问了一声。

  “水岸可安在否?”人群中,只见那一人迈着轻快的步伐,竟视环嗣在旁的敌人不存于焉,而就在敌之一片鸦雀无声当中,其人径直地向那一处行去。

  近了,在那紧紧相拥、似一对生死约定的面前竟无语了良久。似有心痛,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水岸,我很伤痛,我来迟了!”说罢,宋玉长叹一息。

  “但是,斯人已逝,他人亦歌!我只希望你能为她而坚强的活着,活着就有一种思念,思念永存在心中!”宋玉说完此言,仰天无语,也不知过了有多久,也许是直要等到了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水兽!”水岸哽咽的挤出了这两个字,也直到这一刻,久抑的那一行血泪终于自眼眶中溢了出来。

  《人—仙—道》第一集《向西行—普罗多莫之黄花》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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